大哥……為什麼在死的時候，你依然隻惦記墨家，依然隻惦記著顛覆大秦？還記得我說過，你活的太累，真的太累。可是你卻回答我，就算再累也要活。
如今，你這樣地望著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在秦王嬴政的試探下，在滿朝文武的嗤之以鼻下，你告訴我，我應該怎樣揮動手中之劍，將你格殺在仁義之下。大哥啊大哥，你非要陷我於不仁不義麼？
我從來不害怕殺人，也看了太多血濺沙場、旌旗白骨……可為何在今天，我手中之劍卻有千斤重，為什麼我的腳就像定在了地上，無法移動？
不要再這樣看著我，大哥……
然而，他終於還是動了。他不知道那一劍是如何刺出的，他隻感到溫暖地鮮血噴在臉頰上，緊閉的雙眼裏終於有淚水長劃而下，混合著鮮血。劍，就在大哥的腹中，也同樣刺入了他的心髒！
仿佛是害怕極了，他想迅速地抽手。然而閃電般，荊軻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將自己貫穿！那流著鮮血的嘴唇一張一合，眼底也是溫暖的笑意，“小聶，今日之事不要向、向任何人說起……好好照顧、照顧自己……”
那時候，他看著一直尊敬的男子死在麵前，看著他的鮮血彌漫在腳背上，他卻連哭泣的資格都沒有。你知道麼，那種不能哭又哭不出的悲痛……
他看到嬴政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就仿佛一切都掌控在手、如今果然得到了證實一般。這個帝王，他的心思究竟有多深，究竟是否真如他所說的在意蒼生？
如今的他，無法再明辯什麼，隻知道他的大哥死了……那個在六年前幫助過他、教育過他、提攜過他的男人，已經徹底死在了自己手上。
大哥，如果不是答應你、接替下顛覆大秦的任務，或許我早已不堪重負了吧？
刺死荊軻後一個月，他選擇了逃脫。在秦國，不論他走到哪裏，都能看到滿地的鮮血，每晚睡覺都能夢到大哥死時無法瞑目的雙眼。如果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發瘋的！所以，他選擇去保護大哥的孩子、來彌補過錯。
是的，直到四年之後，他才找到了天明……那個和大哥一樣，有著深邃眉眼與衝動言行的孩子。
他想，那時候的自己，或許真的無法看清未來和現在吧……
冰梅盛開的鹹陽宮內，此刻卻異常的安靜，大殿上隻有三個人，各自沉默著。嬴政一手環抱著美人，一手托著腮，神情變幻莫測。
“大王，機關城已經失守，但我們並沒有抓住墨家的人……”李斯彙報到後來，聲音慢慢低微下去，“墨家機關要塞，即使強如衛莊，也依然折損了不少人手。”
“好。”青年笑了笑，神色終於動了，“寡人從不相信墨家能夠一擊必勝，不過現在的局麵是墨家勢力有減，衛莊的實力也有所削弱……這對寡人的確有益。寡人隻需要坐山觀虎鬥……”
“大王，您把這麼重要的事教給蒙將軍做……臣認為，他可能無法對蓋聶下狠手。不如臣暗中在城門外安排伏兵，隻要我們利用蒙將軍釣蓋聶上鉤，臣立刻……”李斯還沒說完，就被嬴政打斷了。
青年撫摩著美人的發絲，看她溫順地表情，不禁笑了笑，“李愛卿，你應該聽說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縝密而不出也。”
聽了她的話，那美人赫然露出吃驚地表情。嬴政的笑容充滿寒意，聲音亦是，“連這樣一個小小女子，也想著算計寡人……何況是蓋聶？”說完，青年帝王猛然一彈佩劍，目標所指之處赫然刮起一陣冷風。
鮮血即可潑上高空，濺了李斯一頭一臉。但是嬴政的身上卻無絲毫汙漬！青年冷冷推倒死在他膝上的女子，冷哼，“楚家的餘孽……看來也不得不防了！”
李斯抹幹淨了臉上的血，同時擦下的還有驚懼的汗水。現在啊，這孩子做事沉默陰鬱，往往出其不意，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死的不明不白。哎——如今的大王，對他來說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蓋聶快到了吧？”命人清理了屍體，嬴政望著高台上的血跡，低沉地道：“寡人倒想看看——蒙恬與蓋聶，如何維持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
“是的大王。臣已經派人同月神大人說過，她會帶人化裝成蒙將軍的軍隊去阻擊高漸離，而多迦也秘密為臣送了信箋……”
“多迦？”青年微微一蹙眉，仔細想，“是那個蒙恬的家臣？他不是向來愛主心切麼……怎麼會出賣蒙恬。”
“大王不知，如今的他可是極其嫉妒蓋聶呢。”李斯冷笑。
“哦？”
“在他的心裏蒙恬是第一位，一直以為他也認為蒙恬的心裏他也是第一位。可現今蓋聶的到來讓他有了深深的挫敗感，故而……”李斯作了個殺的手勢。
“嗬……”嬴政撫了撫額前的流蘇，漠然，“惡心的胡人。”
“對了大王，月神大人說一切以火焰為訊號，莫要忘記。”李斯提醒他。
忽然，大殿之門霍然洞開，一名小太監袖著手急急趕來。他一路走到秦王麵前，恭敬地跪了下去，稟報道：“大王，蓋聶已經到了門口，是否通行？”
“這麼快……比八年前還快嘛……”嬴政笑了笑，說：“李斯，你果然猜測的沒錯，他一定會來找寡人的。”
“謝大王誇獎。”李斯含蓄地笑了笑，轉過身對太監下命令，“請蓋先生進來吧……”
蒙恬在近來的一瞬間，心裏還是極度緊張的。即使外表看起來毫無破綻，可是心裏的忐忑程度卻一點也沒消減。他在門口深深呼吸了幾下，才推開朱紅大門，走入了空曠的鹹陽宮。
那個王者坐在帷幕後，燭光和流水的波紋讓他的麵目模糊了，卻依然可看出英俊的輪廓與深邃狹長的眼睛。一身黑衣挺立如鬆，氣勢宛如高遠的日月。
太監逐一地為他掀開帷幕，然而每揭開一層他的心就跳的飛快，宛如又回到多年前自己墜落山崖的時候。那時候幸好有小政相救——哎——雖然他乃將臣之後，可武功卻比不得小政。
其實從每一方麵去看，他都不如那個高台上的王者吧？那時候，他墜下了山崖，而他則死死抓住他的雙手不放，直到看清小政胳膊上暴出的青筋，以及額上流落的汗水，他才驚覺——他們居然維持這個動作三個時辰了！
那時候，他就在心中發誓，不論將來身在何處，他都一定要效忠秦國，為小政出一份力。因為十三歲的那年，他的一命是由他救回的，就算以後為他赴湯蹈火也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