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宮裏這會兒可不太平靜,凝香走了之後,阿明就很主動的和若溪攀談起來,既然誤會消除,心中也再無芥蒂,自然就敞開心扉陪著若溪很認真的把朝裏的那些個夫人,皇子罵了個遍。若溪本來心裏很是難過傷情,偏又自己不自知,隻是抱著芝麻醬糖酥餅一個勁兒的吃,阿明怕她照這個吃法吃下去吃壞了,很好心的替她把剩下的食物吃個精光。
酒足飯飽,若溪說了一個早晨的話也說累了,靠在床邊喘氣,斜眼一看,正好看見阿明長長如同鬼爪的十根手指頭,前天她趁著他洗澡的機會剪掉了半個,那掉下來的半截還歪歪的耷拉在他的手指上,看著像個滑稽的小醜,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順手從床頭的小箱子裏摸出剪刀塞給他,“自己快去剪。”
阿明順從的接過剪子,自己蹲在光亮的地方,卡茲卡茲的剪掉自己的長指甲。若溪閑的發慌,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忍不住好奇的問,“阿明,你今年多大啦?”
“十八。”他繼續剪指甲。
十八,這麼小,從這張沉默的臉孔上根本看不出來阿明竟然才這麼小的年紀,若溪歎了口氣,“你剛才說你十三歲就在這裏了,那這些年,你過的該多苦啊!”若溪忽閃著眼睛,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在看著哪裏,“我十三歲的時候啊……嗯,過的還算比較輕鬆,至少,和你比起來,好了太多。”十三歲,她正在杏林山上和先生在一起,無拘無束,那個明明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常常好脾氣的給自己講笑話,盡管她很少配合他發出笑聲,但隻要看見她有一點笑意,先生就笑得比她更開心。
至少……她那個時候還有人疼愛著,也沒有這麼徹底的失去自由。
卡茲卡茲剪指甲的聲音驟然停頓,阿明回頭看著床榻上小的幾乎看不出有人形隆起的若溪,“別光可憐我了,你可是比我還小一歲呢,趕緊叫哥哥。”
若溪嘖了一聲,“叫你哥?我才不呢。我有哥哥。”
阿明呆了一呆,“那這些天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哥哥來看你啊?還是他不知道你在這兒受罪呢?”
若溪苦笑了下,搖了搖頭,也不管阿明是不是看的見,就那麼說了下去,“我和我哥在我五歲那年就走散了,那年他十三歲呢。算起來,我哥要是還在人世的話,應該二十六七了,也不知道他娶媳婦沒有,最好是多生幾個小娃娃,把我們家的血脈流下去。”
阿明聽的很認真,察覺到她語氣的示弱,趕緊安慰著她說,“當然會活著。”
“你怎麼知道?”她輕輕笑了下。
“我當然知道,你想想,連你那麼粗枝大葉的人都好好的長這麼大了,你哥好歹比你大那麼多,怎麼可能不知道照顧自己?不過,你和你哥是怎麼走散的?”
“你知道……北冥麼?”好久,好久這兩個字都沒有從她的嘴裏說出來過,乍一說起,竟然心裏還有些酸澀澀的淒楚,破國家亡的那種痛是刻在骨髓裏的,想忽略想忘記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兒。
阿明擎著剪刀的手一抖,刀刃在他的指甲上劃出一道白色的刮痕。“當然聽說過。”
“是啊,你是大祁國人,當然會記得北冥了,那是你們的驕傲,但對於生長在北冥的我來說,那不僅是恥辱更是災難。”若溪眨了下眼,冰涼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她沒有去擦,仍然四腳朝天的躺在枕頭上,隻是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裏。“我的家人,朋友,夥伴,統統都死在了那場硝煙和大火之中,也許,我哥哥他……也早就成了那些破碎瓦礫之下的一把焦土罷了。”
阿明輕輕放下剪刀,新收拾幹淨的手指還有些不能適應光禿禿的感覺,他下意識的走到若溪的床邊,用手輕輕揩去她耳邊的淚。
“大祁國明明是滅了你故鄉的仇敵,可你卻在這裏做宮女,侍奉那些儈子手,心裏……很難受吧?”他說的很輕,像是怕驚嚇到了她一般。
若溪倔強的甩甩頭,淚珠飛到他的手背上,冰涼涼的一片,卻有著蟄傷人心的溫度,阿明低頭看著她緊閉著眼睛勉強裝出來的微笑,心裏很不是滋味。
“有一句話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起過,就是凝香我也沒有和她提起過半分,但是,我現在很想說給你聽。”若溪微笑著,捉住幫她抹掉淚水的手,他的手指沒有了那麼長而礙事的指甲之後摸起來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感覺,她抓著他的手,像是給自己做無聲的鼓勵,“我留在這裏,是想要親眼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大祁國是如何一點點土崩瓦解,淪為和北冥一樣悲戚的下場的。”
她緩慢的睜開眼睛,因為迷蒙了眼淚的眼珠而顯得格外閃亮動人,水光在她的眼中被演繹成堅強和勇往直前的不屈不撓,阿明凝視著她眼中的神彩,微微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