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嵐走了。
阿澈沒有阻攔她,也未傷她。
他看到了碧霧眸中的不忍,也聽到了她的話。
“中了魂蠱的人,最後隻有一天的命。”所以,別殺她。即使那是行屍走肉的一天,也讓她度過吧,至少她仍能在這片天地裏呼吸。
碧霧不願去想那個黑巫師會再讓碧嵐做什麼,隻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視若妹妹的她多活一刻是一刻。
“阿澈,你追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線索。”她抹去嘴角的血跡,對同坐床上的他認真道。
阿澈看著這個自己剛從黃泉路上救回來的人兒,不由再次刮目相看,眸中露出激賞之色。他第一次有種不能總將她視作小姑娘對待的感覺。比起世上許多人,她顯得很出眾。
耳朵的殘疾,並沒有讓她自卑自憐;美麗的外表,並沒有讓她矯揉造作;顯赫的身份,並沒有讓她無視眾生。她或許看起來冷傲,卻並不冷漠。相反,她敢於負責,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有著舍己為人的情懷。她聰慧、冷靜、豁達,還很堅強……
阿澈想著想著,嘴角不由浮起微笑。
他真的很欣賞她。
碧霧見他不答,以為是擔心她,又道:“我沒事了,隻是還沒有恢複力氣,沒法子跟著碧嵐。但是,阿澈你可以啊。”或許這是找到真凶最好的機會。
她有預感,東方銀蓮和莫紅綾的死與害碧嵐的是同一個人。
碧霧說著扯過一旁的被子,披在身上裹住自己,抵抗像是從四麵八方擁抱住她的寒冷。
“我休息一會就好了,我在這裏等你。”她說得堅定,毫無猶疑。她沙沙的嗓音帶有種不可輕忽的說服之力。
阿澈自然也知道這是個好機會,也清楚碧霧話裏絕無二意。但看著陷在棉被中蒼白嬌小的她,他卻不相信她能照顧好自己。方才要是他強留在她房中,也不會任由她虛耗精力施術救人。若再因他的大意,令她受到傷害,他當真要愧對死她的父母了。
阿澈移身坐在床沿,看著她淡淡笑道:“現在去已是遲了。倒是你,要找個地方好好養養身體。”剛才他為她運功療掌傷的時候,才發現她整個人幾乎像個虛架子,若非那點根基牢固的內力撐著,早已倒下去了。
遲了麼?碧霧皺了眉看他。以他神秘莫測的功夫,應該是還能追得上吧。療傷也不過一小會功夫啊。對上他眸底的憂慮,她明白了。是自己絆住了這個男人離去的腳步。雖然她覺得他並沒有必要這麼做,但心底卻生出一股暖意,像是喝了熱酒一般。
碧霧不自覺放軟聲音道:“我真的沒有事的,不用擔心。”
還說沒事,這姑娘很強啊。阿澈溫柔道:“有事沒事得郎中說了算,你先休息會。我整理整理東西,天亮我們就走。”雖然他替她治好了掌傷,也給她輸了真氣。但她的問題卻不在於傷,而在於虛,用真氣也無法彌補的虛。怪不得她這個時節還要穿銀狐裘,這麼怕冷。他十分懷疑她再這麼硬撐下去,到時會連銀狐裘也保不住一絲暖意。
碧霧皺眉問道:“去哪?”現在她最緊要的事,可不是去看郎中啊。但,依目前的情況,她又不得不借助於阿澈。她沒忘了,自己眼下恐怕已是江湖上的頭號通緝犯。
阿澈笑了笑道:“去見一個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
“是啊。”
“誰?”
“見了你就知道了。”阿澈賣了個小關子。
他起身將窗關好,又把她的包袱拿來放到床頭,隨後出去了。
碧霧換掉身上濕冷的衣物,重新打好包袱。裹在棉被裏,她想著阿澈這個男人,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也更好奇了。
天微亮,清冷的街道,散發著淡淡寂寞的餘味。
一輛官家馬車從城西出發,先沿著官道直驅城東,順利出了東城門後,又沿著潮濕的青石小路,來到了一座高牆黑瓦簷的大莊院前。
碧霧裹著棉被從車上下來。阿澈背著她的琴囊,拿著她的包袱。
“那個有趣的人住在這裏?”她忍不住問道。
“嗯。”阿澈邊扣了扣黑漆大門上的銅環,邊含笑看著她。其實,他發現碧霧也是個有趣的人。在客棧的時候,她就那麼裹著棉被出了房門,神態自然得仿佛那就跟她的銀狐裘毫無區別,差點沒讓掌櫃的看得驚掉下巴,連她遞過去的買被銀也沒接住。
碧霧避開他的目光,左右四顧了一下。這種莊院通常是官宦鄉紳在郊外的府邸,而這樣的規模約莫是大官大地主才能擁有的。難道,這個有趣的人並非江湖中人?
碧霧看了一眼身旁的官家馬車,目光不由又落在門前那個高大的身影上。
阿澈,他又究竟是什麼人?什麼身份?
這時,隻聽吱一聲響,大門被拉開了。一個老頭子傴僂著腰從門縫處探出頭來,抬臉看到碧霧和馬車,臉上毫無表情,但當轉眸看到站在門旁的阿澈,那帶著睡意的眼睛一下張圓了,嘴角一個哆嗦。
老頭突然鬆開把門的手,人急急後退了幾步,板直了身體。正當碧霧看不懂他要做什麼時,那老人又猛地朝著阿澈跪下了,五體投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才顫著聲音道:“老奴能再見到主子一麵,真是死也瞑目了!”說著竟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