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春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水袖流雲,輕歌曼舞,輕盈起舞的舞姬姿態曼妙,欲遮還掩之中,美色如花,顧盼生輝,令在座的賓客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美酒在手,佳肴入口,醉臥香榻,摘牌點曲,賞舞品歌……
這便是樓外樓,名動江南的樂坊,不過在兩年前興起,短短時日,卻迅速獨占了江南風月之色鼇頭。
眾人趨之若鶩,王侯富賈心甘情願一擲千金,不僅因為內中的樂師和歌姬皆是百裏挑一的可獨當一麵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樓外樓中,有位風情萬種的執事,但凡幸而見過她的人,一致稱道乃是世上難得的嫵媚佳人,人美,音美,樂藝更是令人沉迷難以自拔。
而且,還有一個非常婀娜動聽的名字。
名喚,慕容倩影。
樓外樓,風雨閣,且花且香,五彩輕紗曼繞,獨攬一方天地,如夢如幻。
“蒙公子,你說,這是西域胡笛,嗯?”
輕紗後,媚人如骨的嗓音,似嗔似嬌。
一紗之隔,半臥的曼妙身姿若隱若現,似近還遠的距離,令人遐想無限。
立在紗外的蒙公子氣息有些不穩,微紅了臉,“此笛曾是西夏王妃珍愛之物,據說陪葬入土,家父出資萬金才購為己物。”頓了頓,加強了語氣,刻意後麵的一句話,“世間,僅此一支。”
“是嗎?”半合的鳳目張開了來,眉眼如畫,風情無限,“韓心。”
“是,執事。”韓心會意,撩開輕紗步出來。薄紗半掀之際,微露內中伊人芙蓉麵。
蒙公子的眼瞳不自覺地猛縮了一下,額際滲出了密密的汗水。
——隻見一斑,足以驚為天人。
“蒙公子?”
聽人喚自己的名字,失神的蒙公子方回過神來,但見韓心已走近身前,自己卻拿著胡笛兀自怔愣,著實失禮,忙將胡笛交由韓心帶進去。
“果然是支好笛。”纖手撫過笛身,鑲嵌其上的七彩寶石熠熠生輝,世間難得一見。豔紅的唇角向上彎成優美的弧度,低低的笑,好生妖嬈傾耳,“如此,多謝了。”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受寵若驚,有些飄飄然,那位蒙公子情不自禁地小小上前一步,說了句很俗氣的話,“隻要,慕容執事喜歡。”
即有女婢攔住,原是自己太忘情,已然接近了前方的紅紗。
惶惶然地退下來,好生懊惱,怕如此行徑引得佳人誤會,以為自己是孟浪輕浮之人。
“我自然喜歡。”緩下來的語氣嬌柔慵懶,頓了頓,“隻是,令尊若是知曉你私拿了他的藏品,怪罪下來,蒙公子,你豈不是會吃了苦頭?”
蒙公子愣住,表情瞬間僵硬下來,訥訥地開口:“執事你——”
“千萬不要誤會,我絕無意窺試。”如絲媚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語氣調侃,“隻是聽客人們說,令尊家產萬貫,卻斤斤計較,就是一文錢——啊,蒙公子,失言了。”
年輕的臉憋得通紅,雙手緊握成拳,粗聲粗氣地開口:“這支笛,我贈予執事,便是執事的了。回去我爹要問起,鐵口說不知,他又能拿我怎樣?”
話音剛落,眼前紅紗忽然被拂開,傾國麗顏,凝脂雪肌,令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半邊鬆散發髻,金色發簪搖搖欲墜;大紅裙衫華麗逼人,圓潤雙肩敞露;細長的綢布吊穗,飾於裙幅周邊,蓮步輕移,便是蕩漾無數。但見她仰起了粉臉,輕啟唇齒,如水翦翦秋瞳,足以溺斃自己的神誌,“豈不是委屈了你?”
“不,一點都不……”香氣入鼻,心旌蕩漾,忍不住探出了手,癡妄碰觸眼前的溫香軟玉。
——一顧傾人國,但求佳期,魂銷無數。
造次的舉動被止住,還來不及反應,柔荑撫上自己的麵龐,柔滑地留下溫柔無限的痕跡。
腦中轟然一片,癡癡幻想就此天地合,停不了這一刻的溫柔。
“蒙公子,你的好意,我記得了。”比手還要柔滑的語調,沁人軟儂的語氣,見麵前的男人已是沉浸溫柔陶醉地回不了神,慕容倩影微微一笑,收手,拂袖,寬大的裙擺搖曳,紅紗再度垂落,模糊了婀娜身影,斷絕了紗外人的癡望。
隻是一顰一笑,百尺鋼,頃化繞指柔。
銅匙插入鎖眼,房門應聲而開,放眼望去,一室琳琅滿目,較之四年前,又豐厚了若幹。
“倩影說這間房太小,準備將廂房打通建庫房來裝。”環視被堆得滿滿當當的房間,芝蘭對沉默著的穆冬時開口,頓了頓,又道,“樓外樓,被她經營得很好。”
“我知道。”穆冬時邁步走了進去,見內中陳列因為物件的增多而略顯不規整,需側了身子小心翼翼才不至於觸到周邊,他皺了皺眉,開口淡淡說了三個字:“亂了些。”
“我看倒是亂些好。”芝蘭跟在他身後,拾起被隨意丟在地上的一雙鼓槌,眨了眨眼,唇邊抿著一絲笑意,“即便是偷兒入室,也道是不入眼的東西,才這麼沒個擺設。”
“芝蘭……”
“穆公子,別多心,我隻是隨意說說,沒當什麼真。”打斷他,芝蘭順勢轉移了話題開去,“倒是誰能想到,這偏僻宅落中的珍奇樂器,足以買下整座杭州?”
聽了她調侃的話,穆冬時抿緊了唇,“我收集這些樂器,不是拿來變賣的。”
“倩影收集這些東西,也不見得是喜歡。”芝蘭將鼓槌輕輕放下,凝視穆冬時的背影,歎了一口氣,“費盡心思收羅又束之高閣不見天日,有誰知道?值得嗎?”
“芝蘭,你在教訓我?”反問,聲音沉了下去。
沒有惶恐,沒有不安,芝蘭的表情未變,“我隻是在問你,因為我猜不透。”
“那就不要猜了!”緊繃繃的語調,顯然不喜歡她再追問下去,望著正前方集架上堆放的樂本,穆冬時拂袖,“你先出去。”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慢慢遠去,穆冬時在舉步維艱的有限空間中再向前了幾步,伸手,想從上架抽出一本來,誰知隨意一動,力道或大了些,連帶著若幹樂本也齊齊掉落下來。
下意識地,他眯了眼,抬起另一隻手去擋,劈裏啪啦聲不斷,砸在頭頂和手臂,腳下動了動,又踢到了其他什麼東西,頃刻間,他重心不穩地朝一旁倒去,忙抓了近旁的支撐,暫緩停住。緩了一口氣,正準備站好,不想“啪嗒”一聲,穩住自己身形的力道忽然消失,好生疑惑地望過去,見自己手中,抓著半支翡翠簫。
撲倒在一堆樂器上,高低不同的樂聲此起彼伏,他低咒一聲,撩起衣袍,正要起身,冷不防,又是一本樂本掉下來,落在麵前,砸起揚灰塵,竄入鼻中。掩袖,半蒙了臉,拾起來略略一翻,見裁邊都已卷了起來,是被翻閱了不下數遍留下的痕跡。
眼神些微有了變化,他忍不住沉思起來,暫時忘記此時倒在地上不太好看的姿勢。
藏青布轎停住,轎簾被揭開,一雙手扶住傾斜的轎杆,婀娜身姿包裹在雪白鬥篷嫋嫋而出,徑直走到僻靜宅院前,揚手,揮了揮,“明日一早,再來接我。”
拉住門上的銅環,輕輕扣了三下,竟有斑駁的銅漆掉落。
微蹙眉,改日果真得好好修整,免得老宅子年老失修,哪日當真轟塌了下來,少了這地方,有些事,還真不好辦。
一麵想,一麵等,直到聽見內中一溜小跑的碎步,伴隨著清脆的問聲:“誰呀?”
揭開鬥篷的頭蓋,露出如雲秀發,華貴的妝容下,是恬淡的笑容,“洛姐姐,是我。”
便聞得那腳步聲加快了些,下一刻,大門應聲而開,露出笑得好甜的洛兒,“小姐,快些進來。”
“這麼久,是不是存心不讓我進門?”捏了捏洛兒的鼻子,慕容倩影瞪她,邊走邊解下鬥篷。
“小姐,我哪敢?你能來,我歡喜還來不及呢。”落下門閂,洛兒吐吐舌頭,跟在慕容倩影身後,好是乖巧地接過她的鬥篷,“隻是——”
本想說說原委,不想慕容倩影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裏,她隻是急急加快了腳步,忙裏偷閑地給了洛兒一句話:“你先把東西擱著吧,我去去就來。”
“好——吧。”跟不上慕容倩影,看她越走越遠的背影,知曉她要去何處,洛兒也就不再跟從。站在原地,她聳聳肩,莫可奈何地嘀咕:“這麼急,我還想告訴你穆爺過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