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光無限好,自古風流出秦淮。
立春,踏青,秦淮河麵,畫舫淩波,佳人巧笑秋波流轉,文人沽酒吟詩作賦,不負當好的瀲灩春日。
至於尋芳留香之徒,也為數不少。
“樓外樓?”穆冬時挑眉,抬頭望對麵旁若無人與美人調情的家夥,不動聲色,“冷兄何時也對樂律感興趣了?”
暫時停止了對懷中佳人的逗弄,冷傲凡伸出食指在他麵前搖晃,“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個音癡。”
“那是——”穆冬時進一步試探,既然對樂律沒有興趣,為什麼還要——眼前突然一亮,他有些了然,“據說樓外樓的姑娘個個天仙絕色,連如今代樓主執掌樂坊的慕容倩影都是世上難得的佳人。外人皆說樓主姿色更在其上,可與西子王薔媲美,冷兄不會是為此而來吧?”
心中知曉,樓外樓有今日名望,除了有個傳聞中深居簡出的神秘樓主外,慕容倩影的色藝雙絕,功不可沒。這本是好事,可是不知為何,一想到冷傲凡對慕容倩影似乎也感興趣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穆冬時忽然覺得煩躁起來。
“看上去,你的心情不大好啊。”冷傲凡哪能猜到他的心思,隻是見他突然擰眉,一副襟危正坐的模樣,不免好笑,於是悄悄對靠在身旁的妖嬈女子眨了眨眼,“芊芊,去,好好伺候二世子,千萬不可怠慢了。”
“是……”名喚芊芊的女子會意,柔弱無骨地順勢依偎進穆冬時的懷,順勢端了案幾上的酒樽,吐氣如蘭,“二世子,芊芊敬你一杯。”
穆冬時低頭看她一眼,輕紗薄裙,豔妝媚笑;瓊漿在手,十指丹蔻,款款秋波之於他,頻頻暗遞。
終是不及慕容倩影,她可以將同樣的舉動,同樣的眼神,於迎來送往之間,化為三分妖嬈,三分嬌媚,三分慵懶,外加一分的欲迎還拒,不慍不火,拿捏得恰到好處。
怎麼又想起她?穆冬時的黑瞳中閃過一絲惱意,為了掩飾,他接過芊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掌下用力,將她送回原來的座處。
冷傲凡大笑,手不規矩地摸了摸身側歌姬的臉頰,惋惜地開口道:“佳人美酒為伴,你不懂享受,真是可惜。我要是你——”
言於此,忽然止住,半晌沒有動靜。穆冬時奇怪,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見他的目光穿過畫舫的窗欞,定定地望著對麵河岸邊一艘停泊的小舟。
還來不及探究原因,河麵突如其來的騷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隱約的歌聲從遠方傳來,有些模糊,偏他聽得真切。分神望去,隻見遠處有一艘華美的畫舫緩緩駛來,三層樓船,垂八角宮燈,紫紗紫幔,隨風飄動。船頭異常寬敞,一群體態輕盈的女子,水袖流雲,和著音樂,輕歌曼舞——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熏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恰如遠山薄霧一雲撥開,吳儂軟語,歌聲醉人。
可惜,穆冬時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啊呀呀……”旁邊的冷傲凡嘖聲連連,放開懷中歌姬,步出船艙,舉目望去,美色無限,“莫不是我跟這樓外樓的執事心有靈犀,我這一想她,便大般排場地過來了……我說二世子,佳色如此,你好歹給點笑臉,別叫人家誤會這方水土欺生不善,好生罪過了……”
紫幔飄飄,遐想無限,冷傲凡對身後的穆冬時擠了擠眼,拿胳膊肘撞撞他,“你說,慕容倩影會不會在裏麵?”
“這可巧,冷兄不是正要找她?”
語氣聽上去有些衝啊——冷傲凡奇怪地看了穆冬時一眼,總感覺他今日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勁,不過沒太多時間揣摩他的心思了——偷偷從旁望了一眼,意料之中的發現,心中連聲叫苦。
——今日不是出門天啊……
見冷傲凡古怪地瞧自己,意識到自己言談之間太多過激失了分寸,穆冬時不免有些懊喪,清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冷兄——”
正在思忖,敏銳地感覺到不遠處有了細微動靜,眼角餘光掃到一條白影拂過,驚覺地側目,在眾人驚呼中,發現那條白影踏水化波,如履平地,眨眼之間,已立於對麵的樓船之上,停頓片刻,旁若無人地走入船艙。
好快的伸手,絕佳的輕功,心中一閃而過的不安,居然開始有些擔心船樓中的人。
緊隨其後,又是一道人影,這回看得清晰些,依稀是位姑娘家。
穆冬時擰了眉,卻按下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不願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插手。
若是慕容倩影在,照她左右逢源的本事,當是無事。
可是,萬一——
好端端的,她來南京城做什麼?
“老天保佑啊……”
這邊繃緊了心弦,結果出乎意料地聽到了冷傲凡的小聲嘀咕,穆冬時挑眉,轉過頭來,朝前傾身,發現冷傲凡握緊了手中的折扇,兩眼瞪得直直的,而且,一反常態的,額頭居然冒出了冷汗。
“冷兄,你說什麼?”
聽他如此問,冷傲凡訕訕地一笑,打開折扇拚命扇風,“當然是求上天保佑花容月貌的慕容執事不要被一幫沒規矩的家夥給驚擾了。”
難得一見冷傲凡緊張的模樣,要說他是在擔心慕容倩影,未免太牽強了些。
“原來如此。”穆冬時淡淡地應了一句。
“當然,我一向是憐香惜玉的。”話雖如此,扇風的速度倒越來越快,與其說是在降溫,倒不如說是在泄憤。
“不如,我們過去看仔細些?”言罷,當真準備囑咐船家。
“不了不了。”冷傲凡一把拉住他,連連搖頭,努努嘴,示意他看周遭圍觀的人,“人山人海的,何必硬要著過去?到時候被擠落了水,很難堪的……喏喏喏,你看,那邊那個,不是快要被——”
本是不經意掃視的目光,經冷傲凡提醒,放在了不遠處一艘畫舫上圍觀人群最前的一名男子身上。但見他蒼白著臉,被爭先恐後意欲一睹樓外樓風貌的人群拚命擠攘,推到最前,無可依托之下,一個趔趄,便跌入了水中,載沉載浮地掙紮。
“——推進河裏了。”慢了半拍,冷傲凡聳聳肩,緩緩收起折扇,將剩下的半句話說完。才閉嘴,便覺眼前人影一晃,穆冬時快如疾電,掠過水麵,瞬間將快要沒頂的落水之人救起。
“大哥!”
聽聞穆冬時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呼聲,冷傲凡愣住,有些滑稽地出了神,收了一半的折扇就這麼掛在手中。
不會吧?那個形容枯槁的男子,就是傳聞中活不過二十五歲的穆王府正出小王爺穆秋時?
水霧繚繞,籠了一室氤氳,玉人芙蓉,雪肌出水,羞了月娘臉,撩起春色無邊。
“執事……”屏風外,有人低低呼喚,是韓心。
撩水的素手頓了頓,沐浴在半人高的浴桶中的人攏了濕漉漉的黑發,向肩後一甩,緞樣的光裸身子婷婷站起,長腿跨過桶沿,踩了矮凳,下得地來,拾了搭在一邊屏風上的素衣,裹了玲瓏身軀,這才繞過屏風,問之後等了片刻的韓心:“打探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