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白天很長,黑夜就像一個過客,最深情的款待也留不住他的腳步。
雖然白日當頭,屋子裏深沉寧靜的黑暗還是足以讓緹雪做一個好夢。
夢:又是一片汪洋大海,他的夢似乎永遠也逃不脫這苦海的折磨。
平靜無風的海麵上,一條高桅大船從西而來,望東而去。
船頭甲板上站著一個人,年輕氣盛,眉宇間透著一股堅毅,一身幹練的長衫打扮顯得文質彬彬,翡翠明珠冠爍爍生輝,在明朗的日光下頭頂那顆深海明珠璀璨奪目。
這翩翩公子即便不是世家子弟,身份也非同尋常。
年輕公子在眺望遙遠的東方,目光悠遠深邃,他眺望著的那地方,是不是有存在於亙古川說中的神仙之島,還有世人夢寐以求的長生藥?
始帝年邁,身體衰竭,但他仍然有一顆熱血的心,他渴望長生,那樣他就能永遠緊緊懷抱他的江山。
可是人終有壽焉,無論你是帝王將相,還是平頭百姓,隻要到了該死的時候,誰都逃不了。
——生與死,是唯二重要的兩件事。
自從始帝不知從哪裏聽到長生不老藥的傳說之後,就派出了無數人去為他尋找那個傳說,費盡了人力物力財力,可結果到頭來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在始帝幾乎已經放棄的時候,又有人告訴他:“東方有一處神仙島,那裏住著神仙,仙人們手裏就有長生不老藥。”可神仙豈是能輕易尋見的?所派之人不但要顯示始帝尋仙的誠意,那個人還得命硬。命不硬的人,隻怕連神仙的蹤跡也沒尋到,就死在途中。
所以始帝派出了他最疼愛的兒子——嬴雁。
嬴雁是始帝在民間的私生子,生母也不知道是哪個尋常百姓家的女兒,總之就是在始帝無數次巡視天下的途中一夜春風的傑作。
當嬴雁二十歲的時候,隻身一人來到帝國都城,叩開了厚重的宮門,見到了始帝。
他提著三尺利劍,染著血,見到了始帝。
始帝看到嬴雁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英氣逼人的年輕人就是他的龍種。
於是嬴雁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子,在接下來的五年中深得始帝的喜愛,始帝不計較他的叛逆行為,他喜歡有血性的人,如果這個人是他的兒子,那他就更開心了。
鴻王,是始帝賜給嬴雁的封號,這個封號的含義不言而喻,而嬴雁也十分喜歡這個名字,因為鴻雁,是天上地下最自由的生命,不被塵世束縛,不被生活逼迫,瀟灑自在,無拘無束。
可冰冷幽深的皇宮一點也不自由,他甚至開始後悔當初熱血衝頭提著劍衝進皇宮,他本是一個逍遙自在的人。
上天垂憐,始帝給了他這個美差事,要他去遙遠的東方尋找長生不老的仙藥。
嬴雁接到這個使命之後,就一把火燒了始帝為他建造的鴻王府。因為他給始帝立下誓言,如果找不到長生不老藥,他就不會回來。
始帝笑著說:“你不回來,能去哪裏?這裏才是你的家。”
這真是嬴雁的家麼?
這隻不過是一處富麗堂皇的磚瓦壘成的囚房。五年中經曆的勾心鬥角早就將他的耐心磨盡,他早就想離開這裏,永遠不再回來。
誓言,隻不過是一個離開的理由罷了。
而始帝,也隻不過是一個生下他的人罷了,如果嬴雁沒有天下無敵的劍術,沒有一身的鐵膽傲骨,始帝還會喜歡他嗎?
帝王家,從來都是最絕情的地方,隻有利益才是這裏的主旋律。
四月廿日,天晴,西風,宜出行。
嬴雁登上這艘傾盡了全國之力建造的鐵甲艦,帶著三百多號人,浩浩蕩蕩駛向東方。臨走時太子和其他皇子臉上開心的笑容讓他想起來都覺得惡心。
還好,鹹濕的海風吸進肺裏,讓他感覺到無比的舒爽。
——這應該就是自由的感覺吧!
嬴雁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長久以來的身心壓抑使他頭殼發痛,身體發僵。
他摘下略顯沉重的珠冠,打量著上麵精美的裝飾和這顆萬眾無一的寶珠。
即便連從不愛金銀珠寶的他也不禁暗暗驚歎。這實在是一件絕世的珍寶,如果放在戰亂年代,這一顆珠子甚至可以兵不血刃買下一個國家。
純圓無垢,靜謐如夜空皓月,內中千萬流螢變化,握在掌心就能感受到一股浩然之氣傳入體內,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顆珠子是從深海采得,還沒來得及呈獻給始帝就被他賞賜給嬴雁,作為他赫赫戰功的嘉獎。這一戴就是五年,人們也給嬴雁取了一個外號——明珠皇子。
嬴雁注視著這顆珠子,心思不由得飄向了遠方,回到了那個繁華如夢的都城,他的心思有些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