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旅行中的人文關懷(3 / 3)

第二天,當她提著行李正要離開時,意外見到愛手金前來送行,並遞給她一件親手編織的毛衣,輕描淡寫地說:“昨晚才織好的,選用了上等的羊毛線,穿了冬暖夏涼呐!你一定喜歡!”

尤今筆下的土耳其人不但淳樸善良自尊自重好客熱情,而且工作認真負責,十分敬業。

她親自體驗了一番土耳其浴,對土耳其按摩室的高超技藝有如下描述:

土耳其浴的最後一個步驟就是按摩——這也是一項至高無上的享受。看這土耳其女人那臃腫不堪的體型,你絕對難以想象,她十指居然靈活如斯!這時沐浴者已變成了鑼鼓、變成了琵琶,任她捶、任她彈。捶時雙掌翻飛、拳下如雨,沐浴者渾身乏力,幾達氣絕;就在氣若遊絲時,她轉捶為彈,錚錚

,觸指有聲,沐浴者身上每條僵硬的筋,都被她彈得活了過來,沐浴者這時仿佛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裏汩汩流動著的聲音,精神和肉體,都處在高度覺醒的狀態中。按摩的最後一道程序是“揉”,她以溫柔似水的手勢,把沐浴者體內那一條條不安分地扭動著的筋,一一推回原位,輕輕地撫它安睡,筋沉沉地睡了,人也沉沉地睡去。一覺醒來,好似脫胎換骨般變了一個人,走出澡堂,神清氣爽,健步如飛。

這簡直是為土耳其浴做的活廣告啊!

上世紀80年代旅行南美洲後,尤今寫下三十多篇遊記。跟著她到秘魯、阿根廷、烏拉圭和巴西這些十分遙遠、一般遊客難以涉足的國度,進入亞馬孫河叢林曆險、趕印第安人的集市、嚐豚鼠肉、品味秘魯快餐巴西咖啡、在阿根廷的不夜街流連……南美國家特有的美景風情美食餐飲在她筆下活色生香。這組遊記中,她特別為流浪的印第安人、乞丐、擦鞋童、報童、老者,以及“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華人移民留下不少筆墨。其中《亞馬遜叢林之旅》對導遊朱略西撒的描寫十分精彩。

尤今第一眼看到的朱略西撒“穿著橙色短袖T恤,配以一條洗得泛白的黑色長褲。個子很矮小,但是臂肌結實,教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硬錚錚的鋼條”。

“他膚色黧黑,臉上那雙眼睛,出奇地大、出奇地靈活、出奇地有神。此刻,那雙眸子,正友善而快活地朝我們笑著。笑意由眼角流下來,流進了嘴巴裏那兩排顆粒無比大而又潔白無比的牙齒裏,滯留在那兒。”

兩筆白描,刻畫出一個活脫脫的朱略西撒。

朱略西撒是在亞馬孫叢林原始部落長大的土著,英語流利。他給作者娓娓講述叢林裏各個部落的傳奇故事,還有他自己的奮鬥經曆。亞馬孫森林的許多土著受現代思潮影響,放棄農耕去城市打工。因為不了解文明進化的真正意義,這些人在城市生活後,鄙棄了亞馬孫森林,甚至連哺育了他們的亞馬孫河水也嫌髒嫌不衛生,隻喝城裏帶回的礦泉水。更有人在城裏找不到工作失業回家,卻不耕種捕魚,整天躺在床上抽煙喝酒聽收音機。

朱略西撒對這種現象深感痛心,他雖然到城市擔任導遊,卻仍然深愛自己出生長大的叢林和部落。他告訴尤今:“我到城裏來工作,主要是想體驗多樣化的生活。我總覺得,城市裏的一切,都不屬於我,而榮華富貴,也都是過眼煙雲。隻有返回叢林,我才有一種真正的歸屬感。所以,一旦我覺得看夠了,我便會返回叢林,一定、一定回去!”

話雖如此,但朱略西撒的女友生活在城裏,明確表示不願意同他到叢林。他該怎麼辦?

生活在亞馬孫叢林的年輕人在現代社會產生的困惑和矛盾,與中國內地現階段農村年輕人的處境何其相似!

通過對朱略西撒這個導遊的描寫,不但揭示了新時代,發展中國家成長在經濟落後地區的年輕人普遍存在的生存困惑,也揭示出求新求變求發展的人類共性。

再如,反映西班牙吉卜賽人生活實況的《音符活在山穴裏》篇。作者在西班牙旅行時,經常碰到吉卜賽人向遊客討錢。對這些不事生產、踐踏自尊的人,她深惡痛絕。後來她到西班牙西部一個吉卜賽人聚居、極少有旅客踏足的山城格瑞納達,認識了一個當導遊的吉卜賽人麥查。從他的講述,她全麵了解了吉卜賽人的流浪背景和生活中的陰暗麵。他們百餘年前,從印度流浪到這座山城,“在城外的沙克拉蒙蒂山上,發現了好些過去為異教徒所匿居的洞穴。這些無家可歸的吉卜賽人,清除了洞內殘存的枯骨,便這樣居留下來”。時至20世紀作者到達時,他們的生存狀況依然如故,毫無改變。沒有受教育機會,男人多數從事砌磚、伐木等粗活,女人以歌舞為業。由於生活過於清苦,一些吉卜賽人便以“騙錢”和“扒錢”作為謀生伎倆,小孩子也自小養成伸手要錢的壞習慣。

作者從導遊麥查的講述和實地的考察,了解了吉卜賽人的悲劇,並認識到這是整個社會造成的畸形現象,之後,當她下筆描寫到他們時,“從筆端流出來的,便不再是無情的嘲弄諷刺,而是溫情的刻畫描繪了”。

尤今的遊記中,此類關於人和人性的書寫比比皆是。它們給遊記注入了人氣,讓遊記從單純的山水描述小說化,讀起來不但更有興味,而且,還加強了各國人民之間的溝通和理解,為構建和平世界添加了磚瓦。

“我熱切地希望我能借著‘文學’這個美麗的媒介,使世界各國一顆顆原來陌生的心靈彼此靠攏、溝通,從而減少誤解,增進了解。”

這便是尤今不倦地旅行,不倦地書寫遊記的初衷。

2011年11月12日

(注:本文作者白舒榮女士現為香港《文綜》雜誌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