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拂過白色窗簾,涼爽的海風鑽進臥室,像一尾海漁遊過身體,癢癢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像破土而出的豆芽,像碎裂的海水灑在沙灘,像打濕的音樂纏纏綿綿。
電腦裏反複傳出的音樂,慢慢地把夜晚染成了紅色,靜靜地包裹著玲子的身體……
玲子想,驅走思想,能把美的軀體做成標本。
心總是飄忽不定,一旦靜下,卻發現自己雖然渺小卻很堅韌,脆弱卻又頑強。近30年來,寂寥無怨無悔地陪伴她,讓她感動,讓她痛苦,讓她心碎,讓她彌合……總是不知疲倦的跳動著,如同上緊了發條的鬧鍾總會發出機械的清脆有力的“怦、怦、怦”聲。
偶爾也能聽到“咚、咚、咚”猛烈的撞擊聲,但是因為沉寂已久的緣故,緊閉的心扉始終無法接受這種響聲,她視之為“不和諧的顫音”。
此刻,它在她心田自由的跳動著,緩緩流泄出安謐、恬淡沒有雜音的節奏,那是舒曼的《春天》。
她走到陽台上,她看到對麵20樓那個熟悉的陌生男人,一個有款有型的身影,他在拉小提琴。她經常看見他開著一輛豐田車,從小區崗亭穿進來,將車停在樓下花台邊,然後從電梯上二十樓。偶爾也帶著一個靚姐,有說有笑從車內走出來,手裏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玲子就想,小包是比薩餅、漢堡包或者雞翅,大包一定是高檔服裝,包括長靴子。
有一次,玲子一手拎著蘋果,一手拎著比薩餅、雞翅,在樓下與他相遇時,裝蘋果的袋子破了,一個蘋果滾到他腳下,他彎腰撿起那個蘋果,在手裏轉了轉,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向她笑笑。好像在說,蘋果是自己想送給我吃呢。隨後,幫她把蘋果重新裝好。那天他穿得怪怪的,外頭是黑色風衣,但裏頭是背心衫,可以看見一條的白金項鏈。他濃眉大眼,長得很結實,胸肌飽滿。這個男人是做什麼的呢?她琢磨。是個很不錯的男人,至少比老公強。她歎口氣,深深地呼吸一口略帶鹹味的海風。
玲子回到室內,她想起老公已有一個星期沒打越洋電話了。她習慣了他遠離自己,他隻是她的一個符號,一個標明身份的符號,說明她已為人婦。
她睡到床上,脫掉睡衣,一絲不掛。
想起中午看《知音》文章時的感覺,嘴角泛起一絲不讓人察覺的淺笑,和那位出軌女人相比,至少她是幸福的。
雖然同樣的寂寞同樣的孤獨,但是她唯一能夠驅散這些紛紛擾擾層層疊疊縈繞在心頭的,隻有音樂。
除了這,她依然蕭瑟的寂寞,窒息的孤獨。
於是,她隻有不停地想,想時裝,想裘皮衣,想化妝品,想SK—II高級麵膜,想歐米茄金表,想夏威夷的夜。
她覺得自己變了。地球也變了。氣溫一年年升高,連日來上海高溫不斷。
二
連日來上海高溫不斷,辦公室的空調降至20度也不見冷。但是玲子看書的時候感覺好冷,手指涼涼的,白嫩的手臂可以清楚看見紫色的脈絡,於是不得不穿上那件本來為午睡的時候備用的白色亞麻襯衣。
辦公桌上堆著厚厚一撂材料,那是團委在全公司創建青年文明崗和青年安全崗申報材料。玲子討厭這些公文與那些材料,也非常厭惡團委書記這個職位。每天做些沒法體現價值的工作。感覺自己就是公司總裁與老嚴的一筆成功交易品。她想做一個導遊,或者做一個模特,導遊可以把美的東西咀嚼成詩,模特可以把詩分解成美的享受。她具有天生美的質地。
玲子旗下的公司團員青年有近萬人。各級團幹就有幾百人。如果沒有老嚴,玲子會發奮工作,把團委各項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要把寶鋼、上海石化所有大企業團委甩到屁股後頭。可是有了老嚴,公司的上下似乎成了他的子民,他像皇帝一樣無所不能。她於是上下班著裝非常規範,從不在眾人麵前戲謔,從不與異性有曖昧語言。不隨便與同事、領導喝酒、唱歌、跳舞。她像一個高傲的公主。她路過的地方總有一絲淡淡花香。
在未與老嚴的兒子結婚的時候,玲子生動活潑,有時候喜歡玩一點惡作劇。在上海讀大學時候,她就與北方一個男孩相愛了,他是黑河鄉下人,個子高高的,有185公分,玲子與他接吻的時候都要仰起頭。玲子的爸媽有一種排外情結,骨子裏瞧不起那個北方佬。其實他們自己也是從閔行遷移到奉賢海灣的農民。畢業時父母棒打鴛鴦後,同學就介紹了老嚴的兒子小嚴。小嚴同濟大學畢業,走出校門當了一名內科醫生。
玲子嫁給這位醫生,就非常後悔。要不是高幹子弟的光環籠罩著,她早就逃出圍城了,哪怕做修女,也比做他的老婆強。八年來,他從來沒有讓她滿足過。他就像一隻精致的海螺,隻能欣賞。
每當上班的時候,她就用網名“千麵嬌娃”在上海聊天室廝混、調情。她愛上兩個對她窮追不舍的網友,他們一老一小。老的真名叫陳鞍鋼,年近50,金山一家地產公司的老總;小的年齡20,自稱謝邦國,在複旦讀大學。
玲子在網上搜索過那家地產公司,是一家實力不錯的公司。陳鞍鋼雖然年近50,但是視頻裏看起來頗有陽剛之氣,頭發微卷,隻是皮膚很黑,像一個印度人。玲子在網上騙他說,自己是一名下崗工人,老公是開出租的,家裏非常困難。陳鞍鋼在視頻裏發現嬌媚多姿的玲子,心猿意馬起來了,立即大膽向她示愛,稱讚她傾城傾國,做一個紅顏知己,他願意為她投資,道出一係列投資項目。玲子說沒有生活費了,他就給她的卡上打過來16666元錢。玲子則把這錢一分不留地捐給了貴州一名白血病女生。看來,陳鞍鋼是動了真感情。偶爾,他耐不住思念,總在中午或者晚上,悄悄給她打電話。
謝邦國的眉宇間極像以前的初戀情人。玲子就讓他做網上戀人。
沒事的時候,玲子就在網上侍候這兩個老公,一邊當好二奶,一邊扮演好姐弟戀的戲。
無聊時間就這樣在她的指縫間流走。她得到了精神滿足,卻欲罷不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三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從自小嚴離滬去非洲醫療援助,這種痛感愈來愈重。七夕之夜,玲子傻傻癡癡地抬頭仰望著星空,怎麼也回憶不起她與小嚴牽手的故事。
她想起牛郎織女。
但是,現在找不到牛郎織女星,也找不到那座傳說中神奇有靈性的橋,怎麼也體會不到深埋在人間那段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也許他們的愛情故事太凝重了,以至於深沉得無法讓她感動;也許是因為傳說的緣故,幻想的美麗淒婉的結局讓她變得迷惑;也許真如某些人說的,織女和牛郎其實沒有傷感和難過,他們隻是慶幸兩人能夠相識一場,在冥冥中找到了他們的愛人,即使一年隻見一次,也滿足也心安了,他們會在剩餘的時間裏回憶上一次相遇的甜蜜和溫馨,然後可以憧憬下一次見麵的美麗,即使從此不再相見,隻要知道天的另一端有一個自己愛的人也在掛念著自己想念著自己就會無比滿足、幸福。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星空。隻依稀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女孩,穿著一件玫瑰色的上麵散落著無數心型花紋的連衣裙,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卻依然掩藏不住紅撲撲泛著亮光的絢麗多姿,一望見底的明眸是那樣的亮麗透徹。有個男孩對她說:你的眼睛就是天上的星星,你我就是兩顆流星。那個女孩就是大學時的玲子,男孩就是初戀男友……
在如此美好的傍晚,玲子是不願將自己囚禁在鋼筋水泥混合製成的牢籠的。
她信步跨出一幢幢林立如蛛網的大樓,穿過幽靜茂密的小樹林,繞過嘈雜喧鬧人聲鼎沸的夜市,走入一條通往海濱的自由大道,迎接她的便是撲麵而來讓人酣暢的海風。每次來到海邊,總會在那道看似陡峭猙獰的堤壩上默默地靜坐小憩,享受“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天長共一色”的美景,體味“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幽情,感悟“人生如潮,潮起潮落總有時”的人生真諦。
夜晚如此美麗,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月亮透過雲幔向海麵灑入無數如紮猛子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平靜的海麵舒展了往日的皺紋如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在微笑中慢慢沉睡,不遠處的棧橋一如既往迎接著隨時歸航的漁船,一直若隱若現的航向燈此時猶如大海明珠般閃著明亮耀眼的光芒,若不是漲潮,玲子無法傾聽到腳下呻吟的濤聲。
這個時候,情思總是追隨著她的靈魂她的思緒悄然來到她的身邊。她開始想起那個黑河男生,記得生命中短暫擁有他的春天時,玲子總是微笑著,他捧著她的臉驚訝地問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酒窩?怎麼會有那麼迷人的笑容?她說因為有你的緣故。於是,他也笑了,露出了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調皮的笑容……
那天一直深藏在笑窩裏的眼淚終於在此時此刻緩緩滑落……
黑夜仿佛一切都已缺席,仿佛一切都似昨天的感覺讓她變得脆弱又讓她變得堅強,想起明月如瀉的那個夜晚,想起他快樂不知疲倦的身影,想起如他名字幸福的微笑,想起他凝神細看她的臉龐,想起他深深淺淺無數的親吻,想起他目無旁人的擁抱,想起他發自肺腑希望她快樂的話語……於是,玲子收拾起那些不小心灑落的珠片,依然將它收藏:
如果,這是一襲夢,她願意繼續去做;如果,這是一絲情,她願意繼續經營;如果,這是一份愛,她願意繼續追求;如果,這是一段曲,她願意繼續傾聽;如果,這是一片海,她願意繼續守候。
空氣中彌漫的都是濕漉漉的傷感,仿佛被海水浸透的心總是潮潮的。玲子掏出手機,給陳鞍鋼打電話,沒一會,他接了電話,他喂了一聲,說,玲子你有事嗎?我在崇明島的農場呢。玲子沒有回話,陳鞍鋼問,你又沒有錢了?玲子說,我好傷感,真想靠在你的肩膀大哭一場。他說,我聽到海風聲了,你在海邊嗎?玲子沒有回話。他說,你別亂跑,我這找船去。玲子說不用了,我沒事,說完關了手機。
走上海堤,她忽然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麵前,她心頭一緊,隨即認出是父親老嚴。她怔了怔。老嚴語調平穩地說,孩子,海風可以吹走煩惱嗎?老嚴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說話幽默。50多歲的人,像年輕人一樣充滿朝氣。小嚴與老嚴比,感覺就是沒有這個老薑辣。玲子聽了老嚴的話,說,我想跳海,又怕漲潮把我送上岸。老嚴嗬嗬地笑道,想做什麼事,可以勇敢地去做。他沉思一下又說,但必須是有益的事情。玲子說,那我想與小嚴離婚,你幫幫我了。老嚴問,是他惹你生氣了嗎?那是我為父的過錯,我現在打電話給他,叫他從非洲趕回上海。玲子說,沒用的,現在就像退潮的海水,即使漲了潮,終究還會退。
老嚴說,生活到處都是遺憾,但也到處給人生機,生機是主旋律,遺憾隻是她的顫音,所以,我堅信遺憾並不是個個都要填滿的坑,生機也不是人人都可唾手可得的東西,因為她隻會給予生命的強者,給予熱愛生活的人們。因此,常告誡自己:學會遺忘吧,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她會還你一片淨土,使你的笑容更燦爛;學會忍耐吧,忍常人所不能忍,她會讓你變得更堅強、更勇敢。
老嚴的話撥動了玲子的心弦。他像一個哲學家,他像一位學者,更像一位仁慈的兄長。很多次,玲子把小嚴與老嚴相比,發現小嚴沒有一點像他父親,除了忠厚老實以外,她沒發現他有其它優點。
這麼多年來,老嚴始終保持不胖不瘦的身材,他的臉孔上總是寫滿自信的微笑,即便嘴角上青青的短髭,似乎讓人感到很有內涵。玲子說,我不想回家,你走吧。老嚴說,你想去哪裏,我讓司機送你走。玲子說,我不論去哪裏,我都感到很傷感,我很寂寞,你不會懂的。老嚴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家吧,睡一覺再沒有煩惱。玲子掙紮著說,我不,我想在海邊坐到天亮。老嚴十分嚴厲地說,海風會傷身體。玲子想掙脫老嚴有力的手,反而讓老嚴拽得更緊。她從未碰到這樣剛勁有力的手臂。她撲到他的懷裏,淚水奪眶而出。老嚴摟著她的身子,說,孩子,想哭就哭吧,當作“被上帝咬掉的蘋果”。
四
“被上帝咬掉的蘋果”,這是很久以前看過一則寓意深遠的故事。來到辦公室,玲子在《解放日報》上又看到了這個故事,頓時百感交集……故事很簡單,是說有位盲人,覺得命運對他很不公平,很是氣憤,他的老師勸導說:那是因為上帝對你的偏愛,就像好吃的蘋果,多咬了一口……從此,這位盲人不再自怨自艾,終於有一天成了一名極富盛名的按摩師。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雖然她覺得永遠不會像這位盲人那樣出色,但做人得“幹一行,愛一行”。
也許受這個故事的啟發,這天,玲子主動做了很多工作。檢查了團委的組宣部、生產部的本月工作,安排了下月工作重點,並向董事長、黨委書記彙報了公司團委組織開展的創安崗和創紅旗青年班組情況,聽取了董事長的工作意見。然後回到辦公室上網打開QQ,沒有遇上陳鞍鋼和謝邦國,倒是碰上長江輪船公司和上汽集團的團幹,他們兩人非常健談,與他們一起胡侃。這兩個家夥,一個好吃,一個好色,半天時間就讓他們吃啊泡啊地扯過去了。
與他們聊天,感覺他倆倒像自己忠實的追求者。但她在他們麵前一直表現不卑不亢,她把自己偽裝成如同教堂的一個修女。快下班的時候,生產部部長賀明來到玲子的辦公室,說,書記,你還記得童望海嗎?玲子反問,童區長的那個公子?賀明回答道,對啊,他現在是海運公司的總經理,他說今晚海運團委與公司團委搞一個聯歡舞會,他付費。玲子問,他有什麼意圖?賀明說,我和他的團委書記蔣怡是同學,應該不會有什麼不良企圖吧,屬兄弟單位友誼交往。玲子說,這事太突然,我沒有準備,不去。賀明說,那不好吧,我答應他們了,他們的麵包車要過來接我們呢。玲子說,那你代表我了。賀明一聽急了,說,玲姐,你有沒搞錯,人家老總請的是你。
他話說完,玲子辦公桌的電話響起來,玲子拿起電話,傳來童望海的聲音,玲子,我是童望海,賀明對你說了吧?我們海運公司團委想與你們一起聯歡,給個麵子了,OK?玲子說,童公子這麼客氣?今晚我約了人,有誠意的話,改天請吧。童望海說,我都請示了嚴局長和你們老總,隻是晚了一點向你彙報。玲子問,是不是我家老爺子的主意?童望海應道,哪裏話,我們蔣怡當團委書記時間不長,沒有工作經驗,想向你們學習請教呢。玲子說,你編的理由也充分,那好吧,我同意。
童望海出手闊綽,晚飯和舞會點了全是名貴洋酒、紅酒和國內的茅台。吃晚飯時童望海的手下圍著玲子敬酒,讚美玲子不僅工作能力強,而且人長得漂亮。玲子於是頭一回放下矜持和淑女形象,一杯一杯地喝,一直喝得酩酊大醉。舞會開始後,玲子在洗手間就吐了一地。來到舞廳,玲子還要喝洋酒。童望海見狀,讓服務生衝花茶。玲子說,我醉不了。童望海不敢大意,讓蔣怡和司機送玲子回家。玲子說,沒事,我團委有車。這時團委的司機走過來,童望海於是叫蔣怡與司機一起把玲子送回家。蔣怡攙扶著玲子坐上小車,玲子覺得頭重腳輕。到家的時候,她感覺是司機抱著她走進電梯的。
她忽然想起去年情人節那個晚上,小嚴發現了玲子手機上一條略帶調侃的短信。其實那隻是新浪網上的東西。他在床上向她大發脾氣。記得那晚(大概淩晨2點吧)失去理智的她赤著雙腳,僅穿內衣從被窩裏爬出來的,然後蜷縮到沙發上,淚如雨下,完全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結果把他嚇壞了,連忙把她抱進被窩,緊擁著溫暖她冰涼的身體。她就說,我很喜歡千百惠歌曲中的一段歌詞:愛人的心是玻璃做的,既破碎了就無法再愈合,就像那隻彈不完的吉他,再也奏不出那原來的音色……在她傷感的回憶中,玲子睡著了。
五
玲子睡著了,應該沒事的。老嚴的話把玲子從夢中吵醒,她睜開雙眼,看見老嚴靠在轉椅上正在給兒子打電話。一縷晨曦從米色窗簾映進來,照在他的臉上,顯得十分蒼白。這時,她發現老嚴神態頗似魯迅,有一種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味道。玲子覺得老嚴真是一個好父親,不僅風趣幽默,而且非常和藹可親。她想起了昨晚的一個怪夢。夢到一個男人不知疲倦的在和別人講話,她在一旁看著、傾聽著……心中忽然湧起想要觸摸他的感覺。於是伸出手,不停地讓它延伸、延伸,一陣揮舞,卻什麼也沒有,連同他的聲音,連同他的影子一塊消失。她的心莫名的揪緊再揪緊,直到自己無法呼吸,隨後卻是一陣淒惻的失落和悵惘……
玲子很想理清自己紛亂的頭緒,很想找一個人傾訴,讓自己鬱悶與痛苦從閘門流放出去,如同三峽的水一般淋漓盡致地一泄千裏。她想,如果一旦哪天真正讓我哭出聲來,這聲音一定會驚天地,泣鬼神的!
記得魯迅先生的一句話:不要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意義全盤疏忽了,人生的第一意義便是生活,人必須活著,愛才有所附麗。很久以來,這句話指引著她的生活,倒也讓她的內心靜若止水,即使稍有漣漪,也是理智的告誡自己,那是起風的緣故,不是你想擁有的巨瀾,於是放棄,於是恢複往常。
老嚴打完電話,發現玲子醒了,他微笑道,對不起,吵醒了你。玲子慢悠悠地說,未經本姑娘允許,你竟然闖進我的房間來了,該當何罪?老嚴哈哈一笑道,我是英雄,就注定無怨無悔。他的話讓玲子露出了少見的笑靨,便戲謔地問,老爺,你到現在迷惑了多少純情女子?老嚴說,有些事不能用數字來計算,所以沒法回答你。玲子說,你答非所問。老嚴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說,行了,非常感謝你給我一個看書的機會,經過一晚的閱讀,把你書架那本《塵埃落定》一字不漏地啃了一遍,寫得好。玲子聽了,心裏湧出一絲感動。她爬起來說,你真是一個好男人,你睡一會吧,上海人民需要你,千萬不能累倒。老嚴說,我很想做一名春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臨出門時,他又轉過身調侃說,玲子,以後不能暢懷痛飲,要慢慢品,否則,喝醉了還不知酒的味道,多可惜哪。玲子說,我願意。老嚴說,你要認識到你的方法不得要領,知道嗎?從今天開始,你在家休息兩天,我叫保姆給你做點你喜歡吃的雞翅和蝦子。老嚴的話想起了初戀的情人,感覺他們說話很相仿,都是那麼體貼入微。
待老嚴一走,玲子起身從書櫃翻出以前的老相冊,她想看看初戀情人的樣子。她找出他們的合影,驀然間她覺得過去是多麼遙遠而又那麼清晰,每一張照片都會讓她從記憶的檔案庫中想起些什麼,於是,她流露出會心的微笑,流露出酸楚的無奈;於是,那些遙遠而又陌生的東西開始席卷她的腦海——那是一條神聖的天路——通到愛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