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前去鄭府請鄭大小姐的仆人也回來了。
鄭姍恭敬地行了禮之後,示意婢子呈上一個木匣:“適才聽前來傳話的仆人說了,便將此物帶了過來。”婢子將木匣蓋子打開,“這便是小女在沁園發現的溫大小姐的筆墨,因心中仰慕這才留下來打算臨摹學習,不想竟惹出這樣大的麻煩,實在罪該萬死!”
仆從將那幾張紙展開,皆是字跡靈秀的詩詞。其中一篇便是李賀的《苦晝短》,正是以飛白所書。眾人將其中那句“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與方才那句兩廂對照,毫不意外地發覺筆法如出一轍,甚至連“似”字最後那一筆拖的長度都一模一樣。
如此一來更是鐵證如山,姬騫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太子,表情從容而篤定:“事關重大,還請二哥裁奪。”
“休元君,”良久,太子慢慢開口,“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業隻能說,我對禦書為何夾藏其內半分不知。除此之外,便沒什麼了。”裴業語聲淡淡。
“裴太守呢?”
裴呈躬身跪地:“臣為官多年,自問一心為君、盡忠職守,今次之事明顯是有人刻意所為,意欲栽贓嫁禍,危害朝綱。臣一身清白,還望太子殿下為我做主!”
“太守大人稍安,若你當真清白無辜,孤自會為你做主。”太子麵沉如水,“至於休元君,按律,理應暫且收押入獄……。”
裴業不在意地挑眉:“如此,便請殿下按照規矩來吧。無須跟業一介白衣過多客氣。”
長公主忽然冷聲道:“事關重大,孤以為,恐怕還是得上稟皇兄、以求聖裁才算得妥當吧?”
太子麵色不變:“這是自然。”
“如此便好。”長公主有些不耐道,“折騰這麼久孤也乏了,這便回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言罷轉身而去。
慕儀隨在母親身後,走出院門的時候回眸瞥了一眼,卻見月色朗朗下,裴業神色淡然,半分沒有即將身陷囹圄的困頓,依舊是一派名士灑脫的風采。而在他身側,姬騫笑意柔和,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表情,這一刻她卻覺得那麼陌生,陌生到好像從來不認識一般。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頭看向她,沉沉的眸子裏浸潤著幽幽月色一般溫柔動人,或許還有笑意。僅僅一瞬,便又移轉開去。
什麼都沒留下。
正如慕儀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太祖禦書失而複得的消息便傳遍了盛陽的街頭巷尾,其傳播的迅猛程度唯有十四年前慕儀降生救世的消息可堪一比。然而慕儀那是女嬰死而複生,屬於靈異故事,本來就比較抓人眼球,而這回這個是國寶遺失檔案,屬於偵探類小說,題材上先天失利卻也能傳得這般快,隻能讓人讚歎那位幕後推動者的水軍請得還是很專業的……
鑒於前夜的劇情大反轉,慕儀也搞不清楚散播傳言的到底是太子還是姬騫,但從目前得到的各種版本的故事梗概來看,似乎還是姬騫的嫌疑更大一些。
綜合一下,大致情節便是七日之前一名武功蓋世的江洋大盜暗中潛入瓊華樓,竊走太祖禦書。其時恰逢吳王殿下於盛陽覽勝,見狀義不容辭地扛過尋回國寶的大旗,曆經艱險終於從賊人手中奪回禦書,然而當夜禦書竟不明遭竊,吳王殿下經過暗中查探,發現其最終居然藏入了太守公子裴業的書房。因事關重大,吳王殿下無可奈何,隻得上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拋下巡視河道的公務趕來盛陽,最終從裴業的書房搜出太祖禦書。雖然裴業拒不承認是其所為,然而證據確鑿,太子殿下也隻能按律將其收監候審,再千裏上疏呈報陛下,請求聖裁。
謠言沸沸揚揚的時候,慕儀正躺在鄭府的客房內呼呼大睡。身為世家嚴格培養的貴族小姐,她從來都是堅持食不語晝不寢,這回會這般放縱不外乎一個原因——身體跟不上意誌。
自打前夜回到住處,她就有些頭暈心慌,半夜睡不著又起來開著窗聽了一宵梧桐雨,瑤環瑜珥兩人勸都勸不住。如此折騰一番,第二天毫不意外地感染了風寒。
夏日風寒,從來都是來勢洶洶。慕儀燒得七葷八素,睡到黃昏的時候好不容易退燒了,瑜珥端著熬好的湯藥,扶起她耐心地喂她吃藥。她強迫自己喝了大半碗,隻覺滿嘴苦澀,一個沒忍住便趴在床邊開始幹嘔。瑤環忙幫她揉背,婢子們又端來漱口的瓷盅清水還有巾帕,一時亂作一團。
臨川長公主便是這個時候進來的。慕儀一見到她眼眶就微微紅了,輕輕喚了一聲“阿母”便軟軟靠進她的懷中。
長公主擁著她微燙的身體,用絹子拭了拭她額上的汗,柔聲道:“怎麼弄成這樣了?”
慕儀把頭埋在母親的肩膀:“阿母你都不來看我!我病了一天了你才過來!你不喜歡我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