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的鳳台行宮,冷寂如死。
前殿鳳座上的血還未洗去。
寢殿屏風後,一盞盞琉璃宮燈全都挑亮了。
商夫人說,皇後想看見光,如同春日灑滿杏子林間的陽光。
可這寒夜風雪裏,如何尋得了暖春的日光。倘若真有神跡,一線日光能不能照進來,驅散這不祥的,籠罩了整個行宮的死亡之影。
滿殿彌漫了辛澀的藥味,苦到人五髒六腑裏去。
從禦醫六神無主的臉上,青蟬已明白,這藥沒有用,鳳帷深掩下的皇後,越來越虛弱,生命正在從她身上無聲流逝,神魂隨時會離開這美麗孤獨的軀體。
藥石無用,禦醫無計,青蟬也隻能在外殿廊下埋頭煎藥,小扇微火,任憑藥煙熏得雙目通紅,淚流不止。
禦醫說劍傷極險,差一點就傷及要害,所幸偏差了半分。
傷處不深,失血也及早止住了,卻不知為何,皇後的脈象不斷衰弱下去,似乎她的鮮血,她的生氣,都從那可怕的傷口往外流失了太多。
青蟬虔誠地雙手捧起煎好的藥,送入屏風後,奉給商夫人。
商夫人正在為皇後淨麵,拿絲帕浸了素日皇後常用的花露,輕拭皇後臉頰與雙手。跪在下方的青蟬看不見鳳帷後的皇後,隻看見垂在衾下的一隻手,寒玉似的,蒼白近乎透明,冷得了無生氣,仿佛這身軀裏的血已因那一劍而流盡。
青蟬端著藥的雙手微微發抖。
那一劍,刺入皇後胸口時,她就侍立在商夫人身後,離刺客不出十步。
動魄驚魂的一刻,猶在眼前,夢魘般揮之不去,。
使臣韓雍覲見皇後,在宴上獻給皇後一名南朝琴師,說那琴師技藝絕妙,能彈奏南朝宮中的舊曲,聊解皇後思鄉之心。
琴師被召上殿來。
當時宮燈高懸,明燭犀照,輝光映著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謫仙似的,一步步翩然走上白玉宮階。玉簪束發,廣袖低垂,奉琴而立。
鳳座上雲髻嵯峨的皇後,驟見這琴師,端凝的身姿微傾,鳳首銜珠步搖在鬢間微不可覺的顫了一顫。
皇後靜靜聽那琴師將行雲流水的一曲奏完,良久不語。
伏地叩首的琴師,便要退下去時,皇後開了口,喚他走近前來。
琴師應一聲諾,垂首緩緩走向禦座,袖底似攜了清風,步態輕妙不染塵埃。
連侍立在側的商夫人,望著琴師清雅出塵的儀容也失了神。
禦座玉階前,珠簾綽綽,琴師止步。
皇後覆在鳳羽廣袖下的手,略微一揚,示意掀起珠簾。
青蟬趨前,便在打起簾子的那一刻,眼角餘光瞥見琴師袖底有寒芒微閃。
心念電轉間,那一點寒芒驟然暴展,琴師的身影動如鬼魅,一掠而起,揚起的白衣大袖,像舉翼的鶴,遮住了青蟬的目光。
商夫人撲出,以身子撞向琴師,也已來不及阻擋那一道寒光。
青蟬眼睜睜看見,那一柄雪亮的劍,赫然已刺入皇後胸口。
血濺鳳座。
虧得商夫人那一擋,禦前侍衛疾如驚風趕至,刺客隻得了一擊之機便被擒住。
皇後被商夫人扶著,搖搖欲墜站起身,麵容如紙,胸前鮮血泅出,越來越多的血,染上商夫人的手,也將皇後一襲雪錦雲裳染成半身深紅。
“青蟬。”
商夫人的聲音將她自猩紅夢靨裏喚回。
日夜不離一直守候著皇後的商夫人,此時也憔悴枯槁。
“你去取些梨花蜜來,皇後醒了,一定不喜歡這藥的苦味。”商夫人啞聲吩咐。
禦醫不敢明言,可任是青蟬也在想,皇後或許再也不會醒來了。
連日來皇後昏迷不醒,脈息已成遊絲,隻靠藥力勉強續著一口氣。
青蟬淒然應了,方要擱下藥盞,忽地凝神側耳,“夫人,您聽見什麼了麼?”
靜夜裏,遠遠傳來了一種奇異的聲響,竟像宮門開啟的聲音。
是聽錯了吧。
皇後遇刺,鳳台行宮旋即封閉,無一人可出入,宮門怎會夜半而開。
可那悠長沉重的聲音分明已穿透重重宮闕。
相繼又有一聲聲悠遠聲響,由遠而近,打破了深殿寂靜,聽來竟是次第宮門都在這靜夜裏一道道開啟了。
一聲,比一聲更近。
商夫人站起身來,凝重目光裏,閃過異樣光亮。
靜夜裏,紛亂足音由遠而近,從來沒有人敢喧嘩的寢殿深處,仿佛一點漣漪在深碧寒潭的水麵漸漸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