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顏(上)(1 / 3)

側殿裏浴湯正暖,水汽氤氳。

皇上已倦極,不待人侍候更衣,自己除下外袍……青蟬慌忙垂了眼,仍不意間瞧見了皇上赤裸的後背。

男子頎長挺拔的身軀,蘊滿力量的肌體,與肌膚的陽剛光澤,令她耳根火熱。

屏息等待皇上入了浴,青蟬才敢近前服侍。

皇上閉上眼,仰靠在浴盆裏,濃黑眉梢被水汽打濕,越發顯出鋒銳。

他的手慵懶搭在浴盆沿外,骨節勻長,指尖有水珠墜下。

青蟬將長巾絞幹,跪下,從他肩背開始擦拭。

“出去。”

青蟬一驚,慌忙膝行後退,“是。”

斂息退到屏風旁,青蟬遲疑,小心問:“皇上可要傳膳?”

皇上仿佛沒有聽見,閉目不應。

“皇上一夜未曾進過膳,奴婢青蟬,已備下了參湯……”

“退下。”皇上似已累極,不多言,不睜眼。

“是。”青蟬隻得噤聲,低頭一步步退到屏風外。

似乎皇帝並不認得誰是青蟬了。

聽著裏頭水聲微動,過了片刻,青蟬悄悄抬眸,屏息透過屏風縫隙望去,朦朧水汽裏,皇上直起身,串串水珠從光潔緊實的脊背滑落,直滑到腰間低凹處。他離了浴盆,取了一旁的白絹浴衣披在身上,鬆散地束了衣帶,在軟靠上慵然倚了。

“你在殷川隨侍皇後這兩年,倒是少了規矩,多了膽子。”

皇上漫不經心的語聲,令青蟬腳下一軟,戰戰兢兢越過屏風,跪伏在地。

“奴婢知罪,奴婢不敢。”

“記得你的本分就好。”

青蟬匍匐頓首,“奴婢恪盡職守,不敢鬆怠。”

皇上慵懶語聲驀地轉為峻嚴,“刺客是韓雍獻給皇後的琴師,韓雍到殷川之後,行跡如何?”

四更天時分,韓雍就起身徘徊,聽著窗外風雪呼嘯,守衛來回踱步的足聲,這一夜行宮裏驚動異常。韓雍隻能默祈上蒼,千萬不要是皇後不幸了。

一世仕途,戰戰兢兢到頭,天家易主的風波都過來了,誰料晚節不保。

原是風風光光持節出使,卻落得如今戴罪之身,韓雍當窗長歎,隻恨一念之差,自作聰明,被牽連進無底深淵,糊裏糊塗受了奸人利用。

窗下硯台已幹,筆尖墨涸,提筆欲陳情上奏,稟奏此番冤屈,又不知這奏疏還能不能送得出行宮。琴師行刺,皇後生死不知,這謀刺中宮的大罪自然牽連到自己身上。韓雍被軟禁在此,出不得鬥室半步,隻能從窗後望著霜冷玉階,霧隱闌幹,所見之處,一色素淡。這鳳台行宮,孤淩寒山,處處縹緲的香氣都是冷的,月上廣寒也不過如此。

外頭天色漸漸亮了,又是一夜過去,又得一日偷生。

韓雍撫著花白長須,悲中長歎,隻求早日被押回京領罪,是生是死有個著落。

腳步聲近,房門打開,來的是兩名宮女,請他前往覲見皇後。

韓雍喜極涕零,千幸萬幸,終於等來皇後大好的消息。

跟隨宮女一路蜿蜒而行,卻不是去往內殿,愈行愈至偏僻幽暗處。

這怎會是去往皇後寢殿的路,韓雍惶然不敢聲言,強自鎮定而行。

宮女們挑著垂蘇宮燈,駐足在一扇狹窄的門前,守衛在外的內侍將門推開,一股夾著血腥味的潮氣撲麵而來。門後不見天光的暗室裏,兩條鐵索交橫,懸空鎖著一個全身是血的人。

韓雍心頭劇跳。

比這更令他駭然的是,地上跪著一個人,竟是隨他出使南秦的副使錢玄。

在此間見到錢玄,韓雍怒恨交集,卻顧不得責問,他的目光越過跪地的錢玄,投向宮燈光芒照不到的暗處,那個負手而立的身影。

韓雍一步步走近。

那人緩緩回轉身。

韓雍雙腿一顫,撲通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