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臣(上)(1 / 2)

塵心堂遇襲,玄武衛正值風口浪尖,統領元颯卻不甚體麵地,一夜暴斃在小妾的外宅——元颯死於毒酒,杯中酒跡尚存,其妾也飲下了另一杯毒酒,共赴黃泉。

京郊外宅,是元颯為新納的妾侍所置,這妾侍出身風塵,新納才數月。

裁定元颯自盡的證據,是一封親筆手書,留給其妻兒,自稱愧悔。

從璣在大理寺見到那封所謂的元颯絕筆,寥寥數言,身邊親近之人,要仿造筆跡並非難事。像他自己就自小臨摹父親的筆法寫字,也能將首輔宰相的筆跡模仿九成像。這仿造手跡者,也即投毒者,以其妾最為可疑,而這妾也被滅了口。

借其妾安插殺手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下手的人,早有除去元颯之心。

元颯是什麼樣的人,於廷甫很清楚,否則當年不會暗中提攜他到這個位置。

此人雖好酒色,卻忠心不二,是一條錚錚漢子。

京畿九衛,是戍守皇城的內戍衛,不同於禁軍,有進出宮城之權。多年宮闈爭鬥,皇子之爭,後妃之爭,乃至帝後之爭,總要爭奪這京畿九衛的控製權。欲以籠絡,必先加惠,如此日久成弊,京畿九衛的權柄漸漸坐大,對禁軍亦不放在眼中。

青龍衛、白虎衛、朱雀衛、玄武衛為最早所設的四衛。崇景帝年間,為平外戚之亂,又增設虎賁衛、光武衛、執明衛、飛瓊衛、金吾衛予以牽製。

九衛中最強者,一玄武,一金吾,互為牽製之勢。

曆來新帝登基,九衛統領便有一輪更換,務必是忠君不二之人。

今上繼位至今已三年,京畿九衛的統領,仍未全部更換,隻玄武、朱雀、虎賁三衛,前統領以或病或罪的名義被替換。

當今聖上的繼位,是北齊立國以來的一個異數。

以庶次皇子,全無母族倚靠,而能登上大寶之位的,他是第一個。

若讓宗室諸老,以祖宗規則來論,即便廢太子與嫡出的瑞王都身故了,還有一個人能排在他之前繼承皇位。那便是誠王,高太後所出的幼子,論血脈純正,論尊次輩份,都足以壓過今上。

當初,先皇為製衡廢後駱氏的勢力,解除誠王多年禁製,令誠王複出,將調遣京畿九衛的權力交予他手中。諸多朝官,聞風觀勢,都以為誠王將是皇位繼承者,一時趨附者眾。誠王接掌京畿九衛之初,便撤換了正副統領,起用了一批效忠於他的親信。

今上登基之後,對誠王禮敬賢孝有加,自然不能立刻翻臉,將京畿九衛的人手換上自己人,否則落下話柄給群臣,給天下人,便成了今上的刻薄寡恩。

天下人眼中,這個皇位是誠王讓賢給當今皇上的。

誠王讓出了皇位之尊,卻並不讓出皇權之實。

於廷甫冷眼在側,看得清醒明白——誠王的權欲之心,隻增不減,躲在鶴築裏煉什麼丹修什麼道,都是惺惺作態。他若當真無心爭權,就該讓自己培植在京畿九衛中的人,主動請辭,讓出位置給皇上自己的人。

最初朱雀衛統領的更替,便是皇上給誠王的一個訊號。

朱雀衛統領因病告假休養,皇上借機將他遷往禁軍閑職,另調新人;不出三個月,皇上不動聲色,又以過失之罪貶去了虎賁衛統領;再動到九衛之首的玄武衛時,誠王終於按捺不住,欲以阻擾,卻為時已晚,皇上動手果決,更有於廷甫的暗助,以功高的元颯取而代之。

想來誠王吞下暗虧,記恨在心,那時便已對元颯,伏下了殺心。

連番清洗,動的是最敏感的京畿戍衛,波及朝中,已有風波大起的氣象。

於廷甫曾諫言皇上,一鼓作氣,拔除後患,對京畿九衛清洗徹底。

這諫言亦有於廷甫自己的私心,明知此時皇帝威望未足,與誠王大動幹戈,易動搖朝野人心,他卻更怕誠王得勢坐大,對自己,對於家,是致命威脅。

皇上卻沒有采納他的諫言,而是暫緩手段,對誠王予以安撫,更寬宏施恩於其餘幾衛統領。這也未嚐不是皇上的高明處。人心向背,如深海潛流之莫測,原是最難掌控。

隻是以誠王的跋扈,以皇上的鐵腕,這二人分明早已針鋒相對,卻又各有容讓。

二人不過是叔侄,若說顧念親恩,於廷甫是不信的,天家的親恩隻是個笑話。

於廷甫一生宦海沉浮,見慣皇室操戈,對於誠王和今上這對叔侄,卻始終有些看不透。

而今元颯的死,竟是誠王先下手了。

這個殺人的局,做得並不高明,漏洞明顯。

大理寺副卿定了元颯是自殺,元颯的手下心腹,整個玄武衛,嘩然不服。

玄武衛與金吾衛本有夙願,哪裏經得起這般烈火潑油的挑撥,一觸即發的火星,已在京畿九衛中滋滋蔓延。其餘幾衛,且按兵不動看著風頭,若玄武金吾兩衛鬧起事來,整個京城就大亂了。

京畿九衛,原本由一名台衛都督統轄,與總攝禁軍的宸衛將軍一起,互為製衡呼應,內外協力,一同拱衛京畿。今上繼位後,處死了參與駱後叛亂的台衛都督,這一機要位置,至今空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