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香煞(下)(1 / 2)

見昀凰將香囊遞與商妤,且拿帕子裹了,尚堯心知有蹊蹺。

皇子在相府中染上疫毒,如此荒誕離奇之事,偏偏發生在眾人眼皮底下。

以於廷甫之縝密,以相府之戒備,也被人做了手腳。下手之人,花了多少營謀心思,將毒觸伸到無孔不入之地……尚堯目光落在那香囊上,眼中森然,半是殺機半是寒涼。

雖將衡兒交托給於家,以防那人闖宮挾持,卻沒能料到,那人竟將毒手伸入相府,要奪衡兒的命!不可遏止之怒,似一團烈火在尚堯心頭騰起,灼在肺腑之中。比憤怒更甚的,是悲傷。懷中衡兒的眉目,與那個人也有依稀相似的痕跡……獸類猶有慈懷,那人卻連衡兒也下得了手。

何至於此?

尚堯抬目看向昀凰,深褐色的瞳仁冰涼,有一刹茫然。

那人要的是太上皇的權柄,要將他這個皇帝變成一個牢牢抓在手中的傀儡,容不下一個不受擺布的中宮皇後,連她所生的皇子也要一並除去?目睹衡兒所受的苦楚,心下雖殺機四起,卻仍有一個聲音在遲疑地問,真是那個人?

若不是,又能是誰,誰還敢冒謀害皇子的滅門夷族之罪?

望著昀凰因憂切衡兒而蒼白的臉,尚堯心下黯然歉疚。他知道她,越臨大事越是冷靜,驚懼憂苦都不顯露人前,獨自背過身去吞咽。她也望了他,楚楚目光令他愈發歉疚,憤怒愈發如噬在骨。誰令她受此憂懼,令衡兒受此折磨,他必千萬倍索回!

“皇上——”

守在外頭的單融,奔了進來,急道:“於相趕過來了。”

於廷甫是被四個家仆用軟轎抬進院中,再扶進來的。

從璣一看父親臉色,就知道必是得知皇子出了事,急得犯了病,稍緩過來些,便拖著病體趕來請罪。厚裘絨壓得父親枯瘦佝僂的身體像是隨時要倒下,儼然風燭飄搖,一呼吸一舉步都是艱難。父親掙脫家仆的攙扶,直挺挺撲跪下去。

皇上將小皇子遞給皇後,一步上前,將他扶起,沉聲道:“朕明白,你不必自責,此事必會還你於家清白。”

父親老淚縱橫,“臣,萬死難報。”

皇上看著父親蒼蒼白發,麵色深沉如水。君臣相對無言之際,卻聽皇後宛聲道,“於相不必過慮,太醫說,皇子隻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

這句話令屋中眾人都是一怔。

“皇後說的是,小兒風寒是常事,不足為慮。”皇上竟也頷首。

仲太醫率先省悟過來,忙垂首應是。

皇子在相府患此重病的消息若是走漏出去,於家脫不了罪責,從璣萬萬想不到,非但皇上沒有降罪之意,皇後更一力回護。從璣心中感動,無以複加,想起父親所言,當真華皇後是於家的盟友,有她,便有於家的榮耀不墜。

“是,殿下天命所歸,必會安然無恙。”

於廷甫朝小皇子垂首一拜,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皇後華昀凰身上。

他渾濁老眼已看不大清眼前諸人的麵目,看不清一別兩年的華皇後是否美豔依然,然而閱人無數的於廷甫,觀人已無需肉眼,早有通透心眼——他看得出,今日的華氏,已不是兩年前一怒出走殷川的華氏。如今的華皇後,藏鋒更深,也更寒了。

從他口中說出的四個字,“天命所歸”,同樣意味深長——昀凰一聽便明白,這是於家對她的許諾,對日後力保阿衡為儲君,接掌天下的許諾。她需要這樣的盟友,阿衡更是需要。

暖閣之中,君臣二人敘話,於廷甫深知自己已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能與皇帝這般誠懇相見的時機不會多了,再無保留,將自己為國為家的籌算合盤托出,一共四件大事,要叮囑給皇帝。

其一,趁此次整頓京畿戍衛之亂,削弱禁軍,革新軍製,是最好的時機,萬不可因誠王的阻攔而妥協,務必要將禁軍控製在皇帝一人之手。

其二,征伐南朝,一統天下的時機已至。南秦雖在內患之中,國勢仍不可小覷,此戰一開,怕是曠日持久,更難在馴服人心。日後半壁江山的安穩,隻靠武力難以維係。而華皇後和她所出的皇子,比千軍萬馬更能收服南人之心。

於廷甫肅然諫言,以華皇後之子為儲君,宜早立儲。

來不及說完後兩樁,就被單融急奏打斷,小皇子染病的變故,令皇上勃然變色,更令於廷甫眼前一黑,就在眼皮底下,自家府中,竟被人下了手,這令他幾乎一口血湧上喉頭。萬幸皇上皇後並無遷怒之意,第一國手仲太醫在此,看他神色,小皇子的病情但不至於危重,於廷甫才稍鬆了口氣。

餘下的兩樁事,還沒來得及囑托皇上,如今當著皇後的麵,已是說不得了。

前兩樁諫言與皇帝的心意是不謀而合的,隻後兩樁,最是要緊,也最令皇帝為難。無論如何,當務之急,卻是撤去誠王對禁軍的控製,更改軍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