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聲回蕩未息,天際隱隱雷聲滾動,層雲聚合翻湧,急風遽起,吹得低垂的碧紗飛揚起伏。仲夏雷雨,轉眼即至。
侍立在外的宮人們悄無聲近前,將水閣四麵的竹絲幕簾放下遮擋風雨。領頭的執侍宮女含真放輕足尖,目光不敢抬高半分,瞧見跌落在昭儀身旁的碎盞,也隻作看不見。隱約彌散在皇後與昭儀之間的異樣低抑之氛,令她屏息心驚。
又是一聲悶雷。
搖籃中的小公主被雷聲驚醒了,哭聲嚶嚶細細的。皇後將她抱起,輕輕拍撫,柔聲低語道,“晏南不怕,母後陪著你,什麼都傷不了你。”
皇後此刻的語聲,比春日拂過花蕊的風更輕柔,是含真聽過最溫柔的聲音,然而她更忘不了皇後說出“賜縊”二字時的目光,那是她見過最無情的目光。風帶潮意,從水上吹來,令人肌膚泛涼,含真留心到垂目而坐的商昭儀,肩頭竟在發抖。想來是南朝人怕冷畏風的緣故,含真連忙取了披風來,給她披在身上。商昭儀抬起眼來,略微失神,臉色有些發白。
商妤不敢順著昀凰的話往下想。
倘若公主的孱弱真是因為餘毒的侵害,遺患至今,隻怕是終身之恨。而這毒……是自己親手投下的。商妤盯著自己雙手,極力克製住指尖的顫抖,心頭一陣陣抽緊。一時間驚痛如此,皇後心中又該是何等的煎熬。商妤望向昀凰,看見她一瞬不瞬望著懷抱中的女兒,目光仿佛是空的,空得令人心驚。
商妤屏息探問,“公主可有進藥?”
昀凰抬起目光,幽深的望了商妤,默不開口。
侍立在側的含真輕聲回稟,“回昭儀,太醫為公主配了滋補固體的方子,每日都有進藥。”
“那就好,你退下吧。”商妤點頭。
待宮人們都退避出去了,昀凰輕抿的唇角,緩緩顯出一道苦澀紋路,“哪有什麼藥,太醫連病因也未必知道……”
“未必,既是未必,皇後的擔憂也或許是多慮。”商妤不願做最壞的設想,心中存著最好的希冀,“看公主的氣色,已比初生時好了許多,可見太醫調養得法,稍加時日,公主一定會有起色。”
昀凰垂目望著晏南,語聲極低,極輕,“起初我想,她隻是孱弱了些,慢慢會好的。看著她一天天長大,氣色一天天好起來,唯獨雙足仍然不會動彈。太醫總說無礙,皇上也相信晏南會無礙。可我心裏知道,若是餘毒所害,太醫不知原由,是怎樣也治不好的。”
“即便真是如此,也有解藥……”商妤脫口說出半句,驀地僵住,意識到了另一種可怕的後果。解藥本身也有毒性,恰與無明砂相生克,遇到一起才能抵消彼此的毒性。倘若公主並未沾染餘毒,這解藥反而會害她。
商妤顫聲道,“太醫或許有法子診斷出公主是否中毒。”
“或許能,或許不能,我不知道。”昀凰緩緩頷首,頸項有些發僵,目光亦堅硬如冰,“我不能讓仲太醫一試。”
商妤說不出話來,被昀凰目光中的寒意凍住。
“太醫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他恨我,自是應當,我甘願領受……”昀凰空空的目光裏,浮現淒楚,漸轉淒厲,“可我不甘心前功盡棄,母妃的下落還沒有找到,十萬神光軍的忍辱負重不能辜負,有的人不能白白的死。”
為了這一切,皇後她賭上了自己親生骨肉,賭上了小公主的一雙腿——商妤如墜冰窖,從心底裏冒出的寒氣凍住了她的口齒、目光、氣息,乃至思緒,隻覺無邊無際的冷。眼前的昀凰,目光也是冷透了的。她待懷中幼女之冷酷,恰如上蒼待她之冷酷。
“從前我曾想,有朝一日若是我有兒女,定要好好守護他們,絕不要像母妃一般柔弱。如今我身為皇後,左右生殺,卻還不如母妃當年。她雖弱小,卻全心眷顧我,永遠不會不顧我的安康……”昀凰愴然笑,笑容浮現在她臉上,仿佛是玉上一道裂紋。商妤再不忍聽下去,不顧尊卑的抓住了昀凰的手,哽咽失聲,“皇後,不要說了,這……怪不得你,當初你又怎能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