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過紫薇花間的蹴球,伴著孩童脆如搖鈴的笑聲,落在玉階前。
裴令顯伸足一勾,回踢了出去,小球落到兩個胖胖的男童之間,兩人搶作一團,彼此疊壓著滾倒。短衣軟靴的子鸞輕巧越過二人,將小球搶到了腳下,又不慌不忙將跌倒的夥伴拉起來。裴夫人笑歎道,“皇上小小年紀,真是天縱英睿。”
子鸞聽見了她的話,回頭朝她笑了一笑。
裴家兩兄弟卻你一腳我一拳的打了起來,被宮人們分開,還在尖叫不休,令太後裴令婉苦笑著皺了眉頭。裴夫人忙示意宮人將孩子抱遠些,心知太後一向不耐煩孩童哭鬧,她賠笑著,絮絮說起兒子們幼時如何更加淘氣,卻覺察帶身旁夫君遞來一個製止的眼神,硬生生刹住了話頭。
裴令顯看出了妹妹隱忍的不耐,心裏知道,阿瑤在她麵前句句提到孩子實在是戳著她的痛處,阿瑤以為同為人母,自有一樣的心性,卻不知皇上並非令婉親生,不曾生育恰恰是令婉畢生憾事。
對這位嫂嫂,裴令婉隻是看在兄長的麵上敷衍一二。
嫂嫂又有了身孕,有了他們的第三個孩子,這令憂心戰事的兄長總算有了些喜色。嫂嫂臉上恬靜知足的笑意,是自己這一世也不會再有的,裴令婉移開了目光,卻見子鸞仰頭讓王隗給他擦汗,樣子乖巧而依賴。
裴令婉喚他到身邊來,想要親手喂他喝水,他卻顯出不自在的局促。
“皇上已長大了,男孩子便是這樣,一長大就不肯再與母親親近。”裴夫人柔婉的笑,“我隻盼這一胎能生個女兒,便心滿意足了。”
裴令顯笑道,“有延睿和延直這兩個小子也夠了,給他們添個妹妹再好不過。”
“妹妹?”子鸞聞言側首,驚奇的看著裴夫人,“阿睿和阿直的妹妹?”
裴令顯夫婦都被他逗笑起來,裴夫人答道,“是,也是皇上的妹妹,表妹。”
“朕的妹妹?”子鸞睜大了眼睛,歡喜低呼出聲,轉頭望向裴令婉,烏晶似的瞳子直照出她的人影,“真的嗎,母後?”
裴令婉含笑點頭,心裏不覺柔軟,驀地……她唇角微僵,緊緊盯住子鸞的眼睛,“皇上知道妹妹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母後……母後是大將軍的妹妹,與大將軍是一家人。”子鸞怯生生回答,朝裴令顯望了一眼。
“說得好。”裴令顯點頭笑,對小皇帝的懂事很是滿意。
裴令婉朝皇帝身後的王隗看了一眼,知道是他教的,倒是鬆了口氣。
子鸞是宮中唯一的孩子,偽托廢後何氏所生的那個假公主早已夭折,人人避諱提起,照理說來,子鸞不應明白什麼是妹妹。卻原來是自己過於警惕,王隗倒沒有教過他不該知道的事。
子鸞沒有轉頭去看王隗。
王隗告訴他的,是另一番話,是母後不喜歡聽到的話。
他已經懂得了掩藏,懂得用謊言保護自己的秘密。
今日是七夕,皇帝幼齡,太後寡居,後宮沒有女眷,這個為男女情愛祈福乞巧的節令,宮中自是廢除的。兄長卻還是帶著一家大小入來,裴令婉知道,他是怕她獨自傷情寂寥。然而她早已無情可傷,反倒厭倦這一團和睦的熱鬧。
敘過了家常,裴令婉讓嫂嫂帶著孩子,陪皇上去別處蹴鞠,留下兄長議事。
妻兒一離開跟前,裴令顯的眉目間便籠罩上陰雲。
北方戰事的連連失利,親信大將叛降,令他和他的明光軍在太後、在滿朝文武麵前都灰頭土臉,眼下十萬神光軍壓向豫州,左右兩翼援軍被北齊阻斷。裴令顯縱觀北境困局,大膽定計,以豫州為餌,誘神光軍深入,將仇準倚為後盾的北齊大軍隔開,讓神光軍陷入腹地,再分兵截擊,化整為零的逐個剿滅——此策以退為進,以己之長攻彼之短,裴令顯有九成把握能將神光軍一舉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