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來,這是一趟標準的軍列,幾節硬座車廂坐滿了海軍。
行李架上,藍色的背包整齊擺放成一條直線;衣帽勾上,一頂頂水兵帽的飄帶隨著微風在飄動。車廂內很少有人走動,年輕的軍人都端坐在座位上,三三兩兩地在聊天、打牌,也有人一言不發,隻是漫不經心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
過長江大橋的時候,列車員跑過來要求大家關上車窗。一會兒工夫,列車就轟轟隆隆駛上了大橋,在橋頭挎槍站崗的解放軍戰士向疾馳而過的列車敬禮,他那標準的軍人姿態令人過目難忘。
過了橋以後,車窗再次打開,廁所也可以使用了。袁天華起身向外走去,在車廂連接處遇到了辛瑞。
兩個人的胸前都戴上了“校徽”,在白色短袖製式襯衫的映襯下,那枚藍色的徽章格外醒目。辛瑞把袁天華拉到了車門處,急切地問道:“那天王政委又找你談什麼?”
“沒什麼,隻是要發展我入黨。”
“你懂不懂啊?發展入黨還用係領導出麵嗎?再說了,你連申請書還沒寫過呢,還想入黨,虧你想得出。”
“你這家夥,我隨便說了一句,你噎了我十句。對了,辛瑞,你是怎麼入的黨啊?”
辛瑞沒有回答,隻是反問了一句:“你也想嗎?”
“不想,那是假的。可我怎麼覺得這黨組織好像是地下黨一樣,找不
到接頭人啊。”
“胡說。”
“真不是胡說。我就是這感覺。”
“那是你有問題。”
“我有什麼問題?入你們那個黨不夠格,當個普通學員還不夠格嗎?”
“你呀,讓我怎麼說呢?”辛瑞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是同學,有話直說。”
“那好,你這個人有頭腦,活力十足,是個有為青年。你別笑,我要說的是有為青年往往會自恃才高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是鋒芒畢露。”
“你扯淡!”
“而且還常常出言不遜出口傷人。”
辛瑞說完,拍拍袁天華的肩膀笑著走開了。
“你才自我感覺良好呢!”袁天華衝著辛瑞的背影咬牙切齒。轉念一想,辛瑞這家夥雖說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也是個很有心勁兒的人。難道在別人眼裏,自己真的是自以為是的人嗎?想到這兒,心頭一陣發緊,馬上想起了和王政委說出的那些不著邊的話。那些話很快就傳到了教導員的耳朵裏,第二天,他就在路上攔住袁天華,問道:“你和政委說了什麼,要創建一門嶄新的學科?什麼學科呀?”不等袁天華想出合適的應對台詞,教導員繼續說道:“不管什麼學科,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要把本專業學科先學好,不能好高騖遠。”
袁天華心裏既沮喪又惱火,臉上還要做著微笑的樣子:“教導員水平很高呀,‘好高騖遠’這樣的成語都知道。”
“那是。你以為我是大老粗呀。”教導員說完,帶著幾分得意走開了。
袁天華望著他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窩心。”
上完廁所回來,袁天華發現自己的座位已經被別人占上打牌了。他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很無聊,就又找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
這是一個兩人座位,坐下來後才發現,身邊的人竟是教導員,對麵坐著的是林立和辛瑞。這個發現令他感到無比的驚愕:剛才還說找不到黨呢,
現在可倒好,一不小心,已經鑽進了“共黨”的包圍圈了!
教導員說道:“沒事幹,我們也打牌吧?”
林立連連說好,辛瑞也沒拒絕。袁天華本來不想打,轉念一想,黨的號召還是要積極響應的。於是,四個人就摸起撲克牌來。辛瑞和袁天華打對家,無意中兩人目光對視,辛瑞咧嘴笑了一下,笑得很曖昧。
兩副牌的八十分升級本來可以打得很熱鬧,隔壁的幾桌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大呼小叫起來。可這桌看上去波瀾不驚,幾個人很少講話,出牌也是慢條斯理,無論好牌壞牌,扔出去就算完事,看上去頗有英國貴族的紳士風度。袁天華一陣陣犯困,強打精神應付著,就在這時,教導員說話了。
“辛瑞,你做的校徽怎麼不說送給我一個?”
像是被猛擊了一掌,辛瑞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能送給係政委,送我也是應該的吧?”教導員又追問了一句。
辛瑞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要說這件事,辛瑞幹得確實是不大地道,有拿上一級領導壓人的意思。可不這樣做他也沒辦法,東西拿回來後,好長時間都不敢露出來,就怕這位教導員一來勁,全部給沒收去了也難講。他已經“殘酷剝削”去了大家辛苦勞動掙來的十塊錢,這本身已很讓人生氣。辛瑞一直想等個合適的機會,能夠順理成章把“校徽”合法化,等了很久,都要出海實習了,還是不知所措。王政委來隊裏時,他動腦筋耍了個小聰明,那時候他就知道,總會有隊幹找他算賬的那一天,這不,“債主”說來就來了。
“好呀,要不就把我身上這個送給你?”辛瑞想用嬉皮笑臉蒙混過關。
教導員側過身來盯著辛瑞,可隻見他動嘴,不見他動手。
“你總共做了多少個呀?”教導員緩緩地問道。
總共做了40枚,現在還剩下三枚就放在辛瑞的書包裏。本來是可以做50枚的,如果不是被沒收了十塊錢的話。一想到錢,辛瑞就來了一股無名火,斜勁兒也上來了:“錢不夠啊,隻做了37個,要是……”
“窩心。你以為我真會要啊。”
林立提醒著辛瑞:“該你出牌了?”
辛瑞看看桌麵,從手上的牌中抽出了一張“小鬼”。
“壓死你”!教導員的手突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肉掌翻開後,露出一張“大鬼”。
辛瑞幾乎馬上就要跳起來了,忽然感到腳麵上一陣疼痛。
林立笑嘻嘻地說道:“乖乖,都是大牌!”他說這話的時候,腳底下一直在暗暗使勁兒,直到辛瑞慢慢平靜下來。
火車一路向南飛馳,到達南港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清新的空氣中夾帶著一絲絲海風的鹹澀,周身涼爽,舒適、愜意,真讓人對所處的位置感到疑惑,這裏真是江城以南一千多公裏的正宗嶺南小城嗎。站前廣場上停放著一排軍車,那是來接實習學員的。停車場周圍遍是熱帶植物,腰杆細長,葉子碩大無朋,密密麻麻,油綠綠的隨風搖曳。繁星滿天,夜空顯得格外遼闊、廣遠。眼前的一切都覺新鮮,頗有幾分異國情調,讓人產生各種各樣、無窮無盡的聯想。
軍車駛入市區以後,感覺就大不一樣了。街道兩旁的建築上,霓虹燈閃亮;大大小小的店鋪裏,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喧囂嘈雜的市井聲音,不同的港台歌曲輪番衝擊耳膜,還有高音喇叭聲嘶力竭的叫喊,令人心慌意亂的節奏,混成一片雜亂無章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