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下遊有個三麵臨江、與陸地一水相隔的狹長小島,盡管與繁華的SH外灘隻有區區十幾公裏距離,卻一直獨守著一方寧靜。島上有一家“中船總”旗下的造船廠——SH中興造船廠,除了建造民用船舶,也承擔了海軍部分型號艦船的建造任務。沈海平軍校畢業後沒多久就從蕪湖造船廠調出,一直在這家船廠的軍代表室工作,一晃六七年的時間過去,已成為了代表室的技術骨幹,並擔任了船體組組長。
沈海平很滿意自己的工作,而且還特別喜歡廠區周邊的環境,還有就是這裏離薛瑩工作的海軍醫學研究所特別近,對於熱戀中的年輕人來說,這可算是得天獨厚的條件了。如果薛瑩的工作單位在徐家彙,那兩個人想見個麵就要穿過整個SH市區了,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焦灼和急不可待?簡直是不可想象了。
沈海平和薛瑩最終能夠走在一起,本身也是一件很不可想象的事。兩個人是初中同學,還一度同桌,關係很不錯。初中沒畢業薛瑩就當小兵走了,走得很突然,沈海平很有一些失落感。薛瑩後來上了護校,畢業後分配在161醫院當護士。沈海平在江城讀書時兩人也曾邂逅重逢,可薛瑩當時有所顧慮,並沒有主動相認。直到沈海平畢業離開江城,兩人竟再也無緣相見。很長一段時間裏,沈海平失戀一般沉湎在這似是而非的情感之中不能自拔。薛瑩就像一顆美麗的流星,無聲劃過沈海平的心海,留下了瞬間的絢爛,卻好像帶走整個靈魂。
直到一年前,有一次沈海平到局裏開會,沈海平的同鄉、海裝SH局的陳政委突然提出要給他介紹個對象,說女方的條件很不錯,人品和相貌都好,解放軍第二軍醫大學畢業,海醫所的潛水軍醫。此前家裏、單位沒少有人給沈海平介紹對象,都被他婉言謝絕了。他忘不了薛瑩,總覺得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遇見。這次是政委出麵介紹,沈海平也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也就隻好答應和女方見麵。
見麵的地點一點都不浪漫,竟是在船廠和海醫所之間一個公交車站,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的主意。星期天的上午,陽光燦爛,春意盎然,是SH難得的好天氣。沈海平趕到見麵地點後,看看時間還早,就遠遠地站在路邊的樹叢中等候。起初還算心平氣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內心的慌張便被踱來踱去的腳步給出賣了。也不知在下一刻會是什麼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情景出現。
馬路對麵,一輛公共汽車駛出站台後,閃現出一位身穿海軍製服的姑娘。她翹首四下張望片刻,便移動腳步準備過馬路。沈海平注意到,她走下路基時並沒有低頭,並且是以大約45度角斜行,隨即徑直穿過了馬路。真是別樣的婀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過馬路也可以過得這樣優雅,如同魚兒款款遊向大海,又似蜻蜓點水輕舞翩翩。
沈海平迎上前去,主動自報家門:“我姓沈,請問你是?”
薛瑩摘下頭上的無沿軍帽:“沈海平同學,咱們又見麵了。”
眼前的一切讓沈海平感覺像是在看電影,而且是那最激動人心的橋段,自己就是《鴛夢重溫》裏的雷納?考爾曼、《簡愛》中的羅切斯特,所有和愛情相關的重逢,最美妙的情景再現。
事後沈海平才知道,薛瑩的父親和陳政委是老戰友,也就是說,薛瑩是有備而來的。
同學中,辛瑞是第一個知道沈海平開始談戀愛了,這是在沈海平和薛瑩再次聚首後不久,沈海平寫信告訴辛瑞的。辛瑞回信祝賀,又詢問了他們之間感情進展情況。再收到沈海平的信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信中的一段話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又忍俊不禁:“關於感情進展嘛,我隻能說,已經淹沒到胸部了。”
“武陵山船”到了進廠中修的時候,又回到了最初建造它的中興造船廠。此時的辛瑞已經是船上的機電長了,副營職、海軍少校軍銜。一見到沈海平,少校拍著上尉的肩膀問道:“我說老弟呀,你信上說的‘已經淹沒到胸部了’是什麼意思呀?”
沈海平嘿嘿地笑道:“我有那麼說嗎?”
“猜到你會抵賴,信我都帶來了。”辛瑞裝模作樣地在各個口袋裏一陣亂翻。
“行了行了,就算是我說的吧。怎麼啦?”
辛瑞狡黠地冷笑了一聲:“我是過來的人,搞對象、談戀愛那幾部曲也是唱過的,想不到你老弟竟然如此這般的直言相告。”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哪個意思?”辛瑞窮追不舍:“你能說到這層意思,說明你已經做到那個意思了。”
沈海平惱怒了,抓起手中的水杯就要砸過去。
“別別別,趕緊打住,不能這樣對待修船部隊的同誌啊。”辛瑞算是舉手告饒了。
其實辛瑞心裏明鏡似的,當初沈海平說“已經淹沒到胸部了”,不過是想表達墜入愛河、快要窒息的意思。他就是想逗逗他,誰讓他這些年把自己弄得神仙似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武陵山船靜靜地靠在了舾裝碼頭,隔壁緊挨著的是一條體形龐大、看上去有些怪異的商船。
辛瑞指著那船問道:“海平,那‘瑞安號’是個什麼家夥呀?”
“液化氣運輸船,邵鈞他們公司的。”
“那麼巧?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邵鈞在船上嗎?”
沈海平愣了一下:“在呀。你們船挨著船,我以為你們早就見過麵了呢。”
“我說沈軍代表,沈組長同誌,這是你的地盤啊。你不說我做夢也夢不到咱這鄰居會和邵鈞有什麼關係。”
“這是他們公司從另一家公司手裏剛買下的一艘全新的液化石油氣船,正在做些改裝,它還是我國自行設計建造的第一艘同類型船......”
“行了,不用你介紹了,咱們上去看看吧。”辛瑞拉著沈海平就走,邊走還邊自言自語道:“邵鈞這家夥,好長時間沒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