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們之間,仿若藤與樹02
隻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一個惡性循環的開始。
我越來越無法淡定,他卻越來越從容。
我控製不住自己常給他打電話,控製不住自己喋喋不休地質問他,控製不住拿著那些花邊新聞在他麵前吵鬧。
“晚上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兒?和誰去?”我問,似乎這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朋友。”半晌,他說道。
“什麼樣的朋友?女的嗎?肯定有是不是?”
“我不想多說,總之你早些回去。好了,我先掛了。”他的態度越來越冷淡,看不見的隔閡在兩人之間產生,它讓我焦躁,讓我不知所措,日益惶恐。
我回了家,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對著那麵大大的鏡子看著裏麵的自己。我發現那個倔強、堅強、風裏來雨裏去的女人已經不存在了,她變得懦弱、躊躇、焦躁、不安。
因為愛?還是因為對愛有所期待?
我不知這是不是一種悲哀,我隻覺得是秦子陽讓我變成這樣的,我出不去卻又沒有辦法不痛苦。我無法再待在他給我的這棟大房子裏,無法再在這個我們曾經瘋狂歡愉尖叫的房子裏等著他。
我給鍾少打了電話。他一向是巴不得生活有點樂子讓他鬧的人,從來不會嫌無聊的事多一些,局麵更複雜一些,於是他爽快地告訴了我地點。
我搭車趕了過去。
推開門的一刹那,我看到秦子陽腿上正坐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很嫵媚,海藻一般的長發被染成酒紅色,眉眼畫著煙熏妝,很誇張的女人,卻誇張得很有味道。
秦子陽扣著她的腰,吻得那般激烈纏綿,就如同曾經和我,可是現在卻是和另一個女人。其實他一直都有別的女人,我知道,他們這種人怎麼可能隻有一個女人呢?隻是當親眼目睹時心裏還是難過得緊。我吸了口氣,強作鎮定地走上前,看著他,不想錯過他的任何表情,仔細地看著他。
“秦子陽。”我說,聲音很輕,輕到我懷疑他是否能夠聽到。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我知道他聽到了,然後他放開了那個女人的身子,卻沒有把她從自己腿上移開。我的心顫了下,卻依然讓自己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我笑著說,看到酒桌上的威士忌,一把拿起來灌進了嘴裏。因為動作太猛,酒灑了出來,順著嘴角往下流。我卻不管不顧,全部倒進嘴裏。周圍很靜,原本的吵鬧這一刻突然靜得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這酒真好喝。”我繼續笑,“她……”我指著那個女的,“很夠味兒是不是?吻起來也很激烈是不是?做起來呢,很有感覺?”
他皺著眉,“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我就是覺得渴,我一渴就想喝點什麼。”
“你渴嗎?”我伸出手拉起那個女的。她啊地叫了一聲,然後更是死命地偎向秦子陽。
“怎麼?不渴?”我笑著問,“不渴你也給我喝點。”說著拿起桌子上另一個開啟的酒瓶,衝著她,從上到下猛地一倒。酒像是洪水,洶湧而出,灑得她滿頭都是,還有一旁的秦子陽,臉上身上也都跟著濕了,旁邊不斷有抽氣聲傳來。
“夠了,蘇念錦,別像個潑婦似的。”
“潑婦?”我反複念著這個詞,怎麼就覺得它這麼好笑呢。然後我就真的笑了,笑得歇斯底裏,笑著笑著,眼角盈滿了淚,我就仰高頭,仰得高高的。曾經有人告訴我,想哭就把頭仰高,如果還是有淚滴落,那證明你仰得還不夠高。可是我已經用力了,怎麼這淚還是落了下來呢?
我用胳膊抹著淚,拚命地抹。然後狠命地把他腿上的那個女人拽了起來,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把她拖到了地上,她在地上一臉驚恐地看著我。我這個時候該像個瘋子吧,不,不是瘋子,是潑婦。
我望著秦子陽,與他彼此相對。我說:“來,咱倆喝一杯。”
他別過頭,留給我一個冷硬的側麵。
“怎麼?不願意和潑婦喝酒?”
“回去。”他依然冷漠,每個音節都帶著凍死人的涼意。
“嗬嗬,也對,秦少什麼人啊,怎麼會和潑婦喝酒,你就隻和潑婦上床不是?”我低下頭狠狠地吻上他的唇。他不動,冷冷地看著我。我的臉與他的臉離得很近,近到他的睫毛刷過我的眼皮仍能感覺到酥酥癢癢的滋味。
我拚命地吻,用力撬著他的唇。但他始終緊抿著,冷厲的線條繃成了一尊殘酷的雕塑,苛刻得完全不近人情。
我放開他,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卻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握在手中的酒瓶被我啪地摔在地上,破裂的聲音讓人身體一震。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麵上那些碎片,大腦一片空白,隻有那琉璃般的碎片靜靜地躺在地上,衝著我猙獰地笑,一晃一晃的,刺得人眼生疼。
“你給我回去。”他終於不再沉默,站起來衝我沉聲嗬斥。
我完全不予理會,自顧自地說著。
“是,我就是潑婦,我沒素質,沒教養,我整個就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為了生活風裏來雨裏去,沒那些千金大小姐的高貴典雅。可是秦子陽,你當初怎麼就看上我了呢?我就這樣啊,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以後的任何一天依然是。我蘇念錦從來就不是什麼社會名媛,這輩子也別指望我會是。潑婦,嗬嗬,說得好啊,說得真好。隻是我真想知道,我是潑婦,那你是什麼,你告訴我,你秦子陽又是什麼東西?”
他被我說怒了,終於怒了。真好,不再是一尊毫無表情、沒有人氣的雕像。他憤怒,但是他是活生生的,此刻他看著我,目光炯炯,居高臨下。
“蘇念錦,對你隻不過是逢場作戲,無聊生活中的一點樂子罷了,從頭至尾我都沒認真過。我承認我很迷戀和你在一起的感覺,迷戀你的身體,你最開始對我赤裸裸的厭惡、抗拒激起了我強烈的征服欲,包括後來跟你上床。你矜持而又狂野的矛盾感讓我著迷,你身上混合了兩種極端的特質,讓我每每沉迷,但是……”他頓了下,那張薄薄的唇生冷地吐出一句讓人心碎欲絕的話:“但是現在的你,讓我覺得惡心。”
“你看著我的眼睛,再對我說一遍。”我咬著唇,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不要糾纏了,咱們好聚好散。逢場作戲終究是有盡頭的,就算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你能看開便是最好,不然,也隻是徒生煩惱罷了。蘇念錦,最後給你自己留點尊嚴,別像一條瘋狗,來這狂吠。”
秦子陽說完最後一句話時,一直靜默在旁的鍾少吹了一聲口哨,一副看戲的樣子。
“秦少不愧是秦少,真是字字珠璣啊。我說蘇小姐,大家在一起挺久了,就你這樣,不是我說,當初我就納悶子陽怎麼看上你了。你也別在這唧唧歪歪的了,他那些女人中,你算是最久的一個,也挺厲害了。”饒起雲笑嗬嗬道。
“是啊,見好就收,有啥想要的就和秦少說,咱們秦少對女人一向大方,是不,哥們?”又一個男人插嘴道,說完不忘調侃地拍一下秦子陽的肩。
“想要多少,說個數吧,我不會虧待你的。”秦子陽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雙冷漠的眼,這會兒倒是有了一絲溫情。可惜,這溫情來得是多麼冰冷,比任何一把鋒利的刀劍都讓人心寒。
我甩開他的手,掉頭就走。大門在我身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我聽到有人大聲地拍掌,“喲嗬,秦少,這女的還真挺有性格的。”
是誰說的我已經不在乎了,我隻想趕快離開那個羞辱我的地方。出來時才想起什麼都沒拿,於是身無分文的我走在冬季寒冷的大街上。四處是冷冽的風,呼呼地刮著,還沒有天亮的T市籠罩在巨大的黑幕中。
我站在那裏,默默地看著遠方,腦海中很多情景蜂擁而來,悲傷的、痛苦的、快樂的、激情的,最後化成一個又一個絕望的音符。然後我開始唱,唱著那首熟爛的歌曲,那首曾經在我最歡樂的時光裏,趴在我心愛的人的胸上哼唱的歌。
我唱《兩隻蝴蝶》,唱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唱親愛的,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躍這紅塵永相隨……
唱著唱著,我想到了那個夜晚,那個激情而纏綿至極的夜晚,喉嚨裏像是卡了一塊石頭,讓我生生哽咽住,無法繼續。於是我唱起了昆曲,我唱《牡丹亭》。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最後唱到嗓子破裂,沙啞得發不出隻言片語;唱到蹲了下來,雙手掩著麵,肆無忌憚地痛哭出來。
秦子陽,如果沒有愛上你,心,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痛了?
路上我一直哭,哭到所有人都把我當成瘋子,哭到潮漲潮落似乎又是一個世紀,哭到最後我已經沒了淚,然後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