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友
一個病房五個人。
病情最嚴重的應該是11床了，自推入重症監護室以後就一直
沒有出來，我常常看見11床的兒子坐在空空的床上發呆，問他也
不做聲。有人跟我說，這個小夥子蠻可憐的，前年父親病死了，欠
了一屁股債，今年母親腦溢血，到現在也還沒有醒過來。小夥子在
外麵打工，辛辛苦苦掙的錢基本上都送醫院了。
12床是個老奶奶，她走在路上給人家汽車撞了，一根骨頭嵌
進了腦裏，正等著做手術。老奶奶整天躺在床上，很平靜很安詳的
樣子，即便偶爾痛得哼幾聲，也是嫌輸氧管礙事，要把它拿掉。她
女兒知道她是怕多花了錢，哄她說錢都是肇事司機出的，不用太
擔心。
13床是個50多歲的漢子，他是在蓋自家樓房時從樓上摔下來
的，腦子給摔壞了。雖然動了手術，可是醒過來卻不認識人了，脾
氣也很壞，一刻不停地要去撕頭上纏的繃布，醫生隻好把他的雙手
綁在床邊的護欄上。他於是不停的哀告，管醫生叫老師，說是老師
饒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作弊了。我們都想笑，可是看見他老伴一
副想哭的樣子，又都悄悄地忍住了。
14床是我的母親，從縣城醫院轉過來的，檢查結果是腦動脈
瘤破裂，形勢相當凶險，能不能做手術還很難說；如果不能的話，
就得去上海，我忐忑不安的等待著醫生進一步檢查的結果，但是結
果遲遲沒有下來。
相比而言，15床的小夥子算是最輕鬆的了。他是自己一個人
來的，除了吊水的時候躺床上以外，其他時間基本上都在外麵閑
逛，我們都很羨慕他的健康；但是有一天他跟我聊天，說是他的時
間不多了——其實他患的是腦瘤，每年都來這兒化療一段時間，今
年已經是第三年了。我很驚i宅，說是怎麼沒有父母親人陪著呢，他
說他也想呀，可是父母年事已高，都有70多了，還需要別人照
顧呢。
我無語。
母親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需要立即轉到上海治療。那天晚上9
點鍾，我們準備出發了，所有的病人以及病人親屬都為我們祝福，
就連那個神智不太清醒的13床，居然也用手指比出了一個1字形，
不知道是不是代表勝利的意思。
15床的小夥子一直送我們到樓下，我問他要手機號碼，他笑
著說他的手機號碼很難記，他自己也記不清的，如果有緣的話，下
次還可以再見。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他看我有些不放心的樣子，
就笑著跟我說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不是嗎？
車開出去老遠，在大街的拐角處，我聽見有一首歌在反複吟
唱，是旭日陽剛的《春天裏》：“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那時的我
還沒剪去長發，沒有信用卡也沒有她，沒有24小時熱水的家，可
當初的我是那麼快樂，雖然隻有一把破木吉他，在街上在橋下在田
野中，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為我的那些病
友，以及他們在困境中的生存和希望，我真心祝福他們健康快樂，
幸福安康！
花落的聲音
同事曹姐從我視野裏消失的時候，我絲毫也沒有意識到這會是
一次永別。記憶中她最後一次的樣子似乎比往常清瘦，很平靜地立
在學校教學樓門口，跟我說生病了，要回家休息，我以為又是以前
的小感冒之類的，就衝她點點頭，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校園一側
的桂花樹邊，沒有回頭。
曹姐是教舞蹈的老師，畢業於北京舞蹈學院，我曾經看過她編
排的舞蹈：一群女孩子圍在中間，綠色的裙擺輕盈飄起，像是滿池
的荷葉漸次綻開，到了極處，一曲葫蘆絲托著中心的一枝蓮藕靜靜
地浮出水麵，那種寧靜、飄逸和孤絕讓我在一瞬間讀懂了曹姐的
心。我曾經傲然地跟其他同事說：整個學校我佩服的人隻有兩個，
曹姐是其中之一。有人把這話傳給了曹姐，曹姐笑靨如花，說是這
學校總算有了一個知音。因為是知音的緣故，我們平常在一起談一
些作詞作曲以及藝術追求等方麵的問題，沒有人願意旁聽，
曹姐回家休息後位子一直空著。我常跑去坐坐，那個位子靠
窗，透過玻璃看到的是被三麵建築隔開的校園一角，有幾株梔子花
立在角落裏，濃得化不開的綠葉沐著向晚的陽光，像鍍了一層金邊
一樣，潔白的花朵在無人的角落裏靜靜地開靜靜地落。我時常想，
在那些許許多多的白天和黑夜，曹姐就坐在這兒，用這樣靜默的方
式聽懂了花落的聲音。
曹姐在醫院裏逝世前沒有驚動單位裏的任何一個人，也包括
我。那天正好是單位裏的年夜飯，很熱鬧，領導一直被老師們圍著
敬酒，我坐在一邊，這時電話響起，我跑到外麵的走廊裏接電話，
打電話的是曹姐的女兒：
“叔叔，媽媽走了！”
我們後來才知道曹姐得的是骨癌。在生命的最後半年，曹姐一
個人抗拒著骨癌帶來的巨大痛苦，沒有把自己的痛苦傳染給單位裏
的任何一個人。終於在一次化療後，曹姐連自己的親人也不願意再
拖累了，她拔掉了身上所有救命用的針管，平靜地選擇了死亡。
我不知道曹姐的做法對還是不對，隻是在那天夜裏，我夢見了
學校牆角的梔子花，如同雪花一般簌簌地飄，飄出了一地的孤絕和
寂寞，我知道，那些都是花落的聲音。
生命如歌
一次在某婚宴上，遇到了十幾年前的一個同事，她跟我說，女
兒已經結婚生了孩子，小寶寶都有一歲了，我大吃一驚。
同事的那個女兒，在我的印象當中依舊是十一歲的模樣。我曾
經幫同事去學校接過她，那時她小學五年級，梳著兩個小辮子，坐
在我的自行車後座上，嘰嘰喳喳地跟我說一些學校裏的老師和同學
的故事，比如哪個同學借了她的橡皮沒還啦，哪個老師長得太胖啦
等等，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她，她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得很
開心。
我無法把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與一個有著一歲寶寶的媽
媽聯係起來，總覺得恍如夢裏，不真實。
小女孩當年呆過的小學已經不在了，變成了一所中學，裏麵綠
樹成蔭，有幾棵香樟樹，高高地長過了二樓的陽台，枝葉在屋頂上
綻放，滿院生機勃勃。有時我經過，總能看見香樟樹邊的籃球架
下，有一些十五六歲的青年在打球，滿世界的瘋跑，似乎永沒有停
頓的時候。
青春真好！
類似的場景我陪著父親也見過。在老家，我和父親一起到一所
職高去看他的老戰友。經過足球場的時候，滿場的草，一望無際的
綠，森森的逼人，上麵是一群永遠不知疲倦的青年，圍著一隻球在
滿世界的爭逐。父親看了半天，幽幽地說了句：當年我跑得比他們
還快。
父親是抗美援朝的老戰士，當年一雙鐵腳從鴨綠江邊跑過了三
八線，連人家四個輪子的汽車都被他們截下了不少。
如今的父親拄著兩個拐杖，走路十分費力，走一程就要歇一
程，陪著他走路需要極大的耐心。陪行的人還需要攜一條折疊凳，
以便他走累了可以隨時歇下來。
父親在職高的足球場邊歇了下來，點燃了一支煙，青煙在他的
頭頂緩緩繚繞，沒有風，足球場上的草是那樣的綠，綠得發燙，夏
蟬在頭頂上扯天扯地地叫，滿世界的生命都是那樣的旺盛，除了孤
獨的父親。
這個場景多少年來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總在想，這個世界是多麼的殘酷，讓一些生命走向衰朽的同
時，還要去迎接另外一些生命的新生和綻放。然而生命就是這
樣，隻有不斷地新陳代謝、薪火相傳，才有永遠的生生不息、
生命不止。
我們每個人都終將老去，化為塵土，也許我們生命的意義，就
在於做好這薪火相傳的接力棒的工作，從前人的手上接過來，又把
他傳給下一代，盡管是那麼留戀，那麼不舍，卻又是那麼的義無
反顧。
在婚宴的現場，主持人放了一段新娘出嫁的片斷。穿著潔白婚
紗的女兒在父親和母親的嗬護下緩緩走出，前麵不遠處新郎緩緩走
來，最後父親將女兒頭頂上的婚紗緩緩合上，把女兒的手緩緩交給
新郎，新郎牽著新娘繼續往前走，忽然父親喊了一聲女兒的小名，
女兒掙脫了新郎的手，回過頭來撲進父親的懷抱，叫了一聲“爸”，
那一瞬間，我看到的隻有眼淚。
從一隻手到另一隻手，看起來容易，卻是則半生和後半生的父
接，對於一個含辛茹苦撫育了二十多年的父親，盡管是那麼的留
戀，那麼的不舍，卻又是那麼的義無反顧；而生命，就在這樣的義
無反顧中走向了升華，從此開始了新的獨立的篇章。
生命如歌，在每代人的身上經久相傳，生生不息。
導盲犬小Q
小Q的父親是純種的拉布拉多犬，可是母親卻是混血的拉布拉
多犬，因為這個原因，小Q—出生就注定了不能成為髙貴的導盲
犬，隻是在主人三番五次的堅持下，導盲犬培訓中心才給了小Q—
次機會。
在陽光和煦的清晨，主人呼喚著剛出生不久的小Q和它的四個
兄弟姐妹，它們都朝主人跑去，隻有小Q安靜地落在後麵，因為好
靜而不好動的這個原因，小Q被主人選中，送上了飛機，飛往遠在
千裏之外的導肓犬培訓中心。
在進培訓中心之前，小Q寄養在養父母仁井家，在這裏學習成
為導盲犬的一些基本技能，在漸漸長大的過程裏，它與仁井一家結
下了深厚的情誼。一歲左右，它被培訓中心帶走，從此開始了成為
導盲犬的生涯。
導盲犬小Q，一生有過三次傷心的別離。第一次是出生才3個
月，就麵臨著與出生地的別離，媽媽和四個兄弟姐妹目送著它漸行
漸遠，從此告別了自己的出生地，一輩子也沒有回來；第二次是與
養父母仁井家的別離，它被裝進籠子裏，被汽車帶走，籠子後麵是
它那雙憂傷的眼睛；第三次是在成為渡邊先生的導盲犬後，靠著自
己的勤奮努力，贏得了渡邊先生的信任和喜歡，可是渡邊先生卻在
兩年後病倒，它重新被帶回培訓中心，孤獨的等候著渡邊先生的
到來。
導盲犬小Q，一生有過兩次短暫的快樂。第一次是苦苦等了渡
邊先生三年後，渡邊先生終於“病愈”歸來看它，兩個朋友一起在
夕陽下緩緩散步，可是快樂來得如此短暫，期待了3年的散步卻在
30米處就終止了，渡邊先生去世了，小Q迎來的是主人渡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