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即有人常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又有人堅信“變禍為福、易曲成直,寧關天命?在我人力”。細考,大凡認命者,多是憨厚木訥之輩,將個人窮困落魄的原因歸咎於天命,尋點滴自慰罷了;不認命者,那周身長滿了眼睛,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天王老子也能被他哄得團團轉。世事說到底是聰明人的世事,天下歸齊了是滑頭機靈鬼的天下,老實人永遠扮演著跑龍套的角色,大不了跟在人家屁股後麵起起哄。
在京城臨淄郊外的館舍裏,當得知好友鮑叔牙不計前嫌甚至多少有些強人所難地把自己推薦給齊桓公時,管仲敏感地意識到,機會到了,是個天賜的良機,再不能扭捏作態了,作秀太過,不僅會惹人生厭,關鍵是機會沒準兒真地就失去了。管仲開始靜下心來琢磨,他分析齊國紛亂後的現狀,他揣摩公子小白搶得王位後的心思,他縱觀曆史、吸納前賢,他環顧諸侯各國的國情民生,漸漸地,一整套清晰可見的興國治政方略在他腦海裏形成了。他同時確信,齊桓公明天所要問的,絕超不出自己所準備的範圍。
第二天,管夷吾正走在通往大殿的青石路上,一件事忽然閃過管仲的腦海,驚出他一身汗來。這幾天隻顧了思考答辯,可自己與齊桓公之間的那一段過節兒還在呀,人家大人大量,咱能順坡趕驢裝聾賣傻嗎?這塊疙瘩不解開,說什麼榮華富貴!——何況,射向公子小白的那一箭,險些要了人家的性命。管仲在殿外徘徊良久,直到想好了對策,這才跨步走進大殿。桓公威嚴地坐在那裏,不等君主問話,管仲快步趨前先跪地請罪:“斧鉞之人也,幸以護生,以屬其腰領,臣之祿也,若如國政,非臣之任也。”——先擺個姿態出來,大王呀,今日應召來見君,實在不是來求什麼官的,您能讓我這顆腦袋還長在脖子上,已是管仲三生有幸了,管仲萬不敢心存別的奢望。
這一番掏心割肺的自謙,一則向桓公表明了管夷吾心懷愧疚的自知之明,二則拋給桓公一片曾有冒犯的負荊請罪之意,三則感激寬恕不殺之恩,用暖心窩的話來冰釋桓公心頭的鬱結,以但求苟全性命、豈敢聞達諸侯來婉轉傳達自己已很知足的謙遜之態。其實,管仲心明如鏡,桓公早已被鮑叔牙說服,絕不會降罪於他,殺頭更是無從談起的事,否則,既不會有前一日的桓公親自郊迎,更不會有今天的當麵問政。但這一番秀是必須要做的,而且要做得逼真,做得誠惶誠恐,做得不留痕跡。
見管仲一上來就請罪,桓公頓時感動開心:“子大夫受政,寡人勝任,子大夫不受政,寡人恐崩。”——先生你就不要再自責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你輔佐我,我才能把齊國這一攤子弄得像個樣,你要不幫忙,我可就一點信心都沒了。
管仲心頭一塊石頭頓時落地,渾身清爽,靜等問答。
桓公問:我老兄襄公諸兒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我這剛上台,想使國家先安定下來,你有什麼辦法呢?
管仲答:這不是太難的事,隻要你樹立稱霸諸侯的雄心,齊國自然會逐步安定強盛,假如你隻是安於現狀,守殘抱缺,齊國將難以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