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促使人們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應當是信念,信念又來自哪裏呢?來自教誨,來自書本,有時來自生活本身靈光一閃的啟迪。
年輕的李斯正在楚國做著郡裏的一個小文書,按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人生哲學,李斯不久會交一個女友,建一個家庭,生幾個兒女,上下班,領薪水,柴米油鹽地居家過平淡的日子。李斯這個年輕人好觀察、好思考。一天他如廁時,一隻精廋的耗子聽見他的腳步聲,一下子躥進牆洞中,露出個尖尖的小嘴,一對賊眼驚恐地盯著李斯防備不測。不久在糧食倉庫裏,李斯又見到一隻老鼠,個大、體肥、膽壯,見他進來竟無半點怯意,顧自坦然地飽餐米粒。同一物種、兩樣情景,李斯心頭一顫,廁中鼠與倉中鼠完全不同的做派,詫異讓他頓感詫異,不由得聯想到了人,隨之發出了這樣的感歎:“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人的灑脫與猥瑣、風光與落魄,不正像這些鼠輩們嗎?關鍵看你處在哪個層次上。
這個頓悟,是李斯人生走向轉折的開端,也是他尋求富貴的原始動力。李斯決定自己絕不能做個廁中之鼠,而要努力成為器宇軒昂的倉鼠。確立遠大的理想不難,難的是你得具備使理想化為現實的各種條件。李斯對此很清醒,他深知自己的知識積累尚不足與成就大業,對於名利場這個巨大的舞台,他還缺乏係統的認知和駕馭的能力,很有必要去充電。於是,他放棄了不起眼的文書工作,來到齊國,拜著名的儒學大師荀況為師,專修“帝王之術”,——世界上還有哪所大學現在開設這個專業?李斯鑽研得很用功,幾年的寒窗苦讀,他學有所成,荀況也給予其較高的評價,並打算推薦他這個弟子到楚國春申君那裏去發展。不料弟子卻有他自己的想法,李斯“度楚王不足事”,他認為楚王胸無韜略,去春申君那裏混不出個什麼名堂,而東邊的韓、趙、燕、齊等均已顯衰象,隻有秦國國勢強盛,有望一統天下,於是他決定西入秦。李斯臨別時,與老師荀子有一番交談,他不僅陳述了他對天下大勢的判斷,同時給老師和盤托出了自己的人生價值觀及其宏大構想。荀子在人生處世哲學上與他的這位高徒不盡相同,但他當麵沒有拂逆年輕氣盛的李斯,暗自不無擔心地默默送他踏上了西去秦國的路。
李斯是這樣跟老師荀況說的:我覺得一個人如果有了機遇,就一定要緊緊抓住不放。現在縱觀天下,諸侯各國各自爭鋒,而遊說之士正大有市場,紛紛在這些國家扮演著主角。學生我得您真傳,又能言善辯,正是他們需要的人才。我把七國的情況梳理了一下,隻有秦國有統一天下的願望和可能,這不正是我這個平民出身的人出人頭地的機會嗎?對於弟子的自負,荀子並沒有太大的不適,讓他不安的是李斯如下的一番更為過激的言語,荀子暗想,一個人如此強烈地不顧一切地渴望得到一種東西,會不會深陷其中而無所顧忌最終反遭其害呢?荀子忍之再三,終是沒有在一腔熱血的李斯頭上澆這盆冷水。——李斯說“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麵而能強行者耳。”一個人處在卑賤的地位卻不想去改變,就跟一頭野獸看著肉不想去吃一樣,徒有一副人模樣苟且活著;“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人生最恥辱的是地位低下,最悲哀的是貧賤潦倒。
很顯然,李斯始終堅持著從廁鼠和倉鼠身上所得來的人生啟迪,身處底層的李斯全部的意念就是追求功名富貴,改變卑微的處境,做人上人。荀子清楚地看到這位弟子抱負極其遠大,而非一般的安身立命,一朝得封萬戶侯,已成為這個年輕人人生觀、價值觀的核心和唯一取向,當然也是他為之奮鬥的內在動力。荀子一喜一憂,喜的是李斯身上所迸發出來的充滿朝氣的進取精神,憂的是如此奮不顧身,會不會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