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人鏡魏征(6)(1 / 1)

曾經就“直諫”與“納諫”的技術性問題,唐太宗與魏征君臣二人進行過一次專門的探討。有一天,太宗宴請早年他秦王府的老部下,長孫無忌、房玄齡、程咬金等人都到場了,結果發現魏征和王珪這兩個人也來了。長孫無忌忍不住問太宗:魏征他們也來赴宴?李世民笑著說:魏、王二位那時候為太子效勞,想謀殺我,確實可惡,但朕不計前嫌重新啟用他們,請他們參加今天的宴會,朕這樣做是為了無愧於古人。長孫無忌聽罷悄悄走開。趁這個機會,太宗問魏征:你每次進諫,我有時當麵沒有接受你的意見,你就不答應,這是為什麼呢?魏征答道:臣認為事情不合適才向您進言的,你不當麵馬上答應,臣就擔心你會繼續按你的想法去辦。太宗說:你先答應我,然後再找時間詳細陳說,不行嗎?魏征說:從前舜告誡群臣說,你們不要當麵順從我、退下背後又有話要說,如果臣當麵答應,另找機會陳述,豈不成了舜帝所說的“背後有話要說”嗎?這不是舜之大臣對待舜帝的方式。——魏征巧妙地將李世民暗比作舜帝,在這個高帽子下來堅持自己的做法容易很多。

李世民聽完魏征的解釋哈哈大笑,說道:別人都說魏征舉止粗疏傲慢,“我但見其嫵媚耳!”我怎麼單單看著魏征很可愛呢!——誰都喜歡聽奉承的話,這是人的天性,魏征把皇帝比作堯舜,李世民當然難掩喜悅之情,順手回敬魏征一個“很可愛吆”。

麵對皇帝的親昵言語,魏征認為不能自己獨吞了“納諫”的這份榮耀,“諫”與“納”這一過程,是需要他與天子兩方麵共同完成的。於是他趕忙說道:“陛下導臣使言,所以敢然;若不受,臣敢數批逆鱗哉!”關鍵還是陛下您引導我們提意見,我們才敢這樣,否則,誰敢觸怒陛下呢?

魏征很大膽也很機智,這一番交手,實則是他占了上風,鞏固了他“犯顏直諫”的一貫形象和作風,而皇帝此後則不好出爾反爾了。所以後來魏征常不惜冒犯天子的威嚴進諫,即使遇到太宗李世民發脾氣的時候,他仍神色不變,仗義執言,“而天子亦為之霽威”,反倒是皇帝每每在這時候不得不收斂起威嚴。

有一次太宗準備到秦嶺山中去打獵,獵犬、槍銃、車馬、隨從都準備停當了,太宗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魏征外出上墳歸來,問太宗:聽說陛下要去南山打獵,準備好又不去了,為什麼?太宗也直爽:“畏卿,遂停耳”,怕你諫阻唄,所以就不去了。

林邑國(今越南中部)人給唐太宗送來一對漂亮的五色鸚鵡,隨後新羅國(今屬朝鮮)人又進獻給皇帝兩位妖嬈的美女,鸚鵡煞是喜人,美女秀色可餐,太宗並非不動心。魏征出現了,他臉貼到李世民耳朵邊說:陛下,這兩樣玩物消磨人意誌,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千萬不能接受。太宗笑了,低頭沉思半晌,道:“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況二女遠別親戚乎!”你們瞧,這南方的鸚鵡都在哭訴咱這裏苦寒難耐,想著回到它們的家鄉,何況兩位少女呢,如何受得了遠別親人的苦楚?“並鸚鵡,各使者而歸之。”鸚鵡和那兩位美女,交給各自的來使,都原封不動地帶回去吧。

太宗得到一隻很神奇的鷂鷹,十分喜歡,時常拿在手裏把玩。有一天皇帝讓鷂鷹站在他的手臂上,傲視遠方,正玩得高興,忽然看見魏征走了過來,太宗急忙把鷂鷹藏進了懷裏。魏征老遠早發現皇帝在玩鳥,他裝作不知,走上前來一件接一件地彙報工作,等他羅裏羅嗦奏罷事返身離開,太宗從懷裏掏出鷂鷹一看,早悶死了。

魏征病了幾天沒來上班,太宗的耳朵清淨了幾天,反覺得少了些什麼,忍不住給魏征傳話:“不見數日,朕多過矣。今欲自往,恐益為勞。若有聞見,可封狀進來。”幾天不見愛卿,朕估計又犯了很多毛病,想前去府上討教,又擔心你病重辛勞,你如果聽說朕有哪裏不妥,不妨寫成狀子送來。——皇帝吃藥打針成了習慣?

乍看,魏征似乎是一塊棉花糖,粘在了皇帝身上,太宗李世民對魏征這樣的“諍臣”好像到了很無奈的地步。這隻是後世著史者的一廂情願罷了。我們不否認唐太宗的虛心納諫,也高度讚賞魏征的耿介直言,但至於使皇帝無可奈何,則完全談不上。李世民想玩什麼照樣玩什麼,而魏征的“犯顏”也遠遠不及大唐天子心理承受的臨界點。像李世民這樣英武蓋世的帝王,不可能完全受一個臣子的擺布,這一點魏征本人比誰都清楚。——史籍,需要用很大的力氣擠掉其中的水分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