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板著臉、不說話,黑哥繼續:“你知道麼?我們如此心急火燎地趕來救你的小命,除了上頭的命令,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瘋馬的弟弟在你們那邊服役。”說著他收回了指向我的食指,改用大拇指點了幾下他身旁的一位彪形大漢,“托了你縮頭烏龜一般的表現的福,現在連他弟弟的屍首都沒能找回!”話語中充滿了對我的憤怒和責備。
我稍稍動了一下脖子,偏過頭看著那個“瘋馬”,這家夥從開頭到現在都一副死樣怪氣的表現,滿臉的烏雲。眼睛斜看著舷窗外,艙內正彌漫的緊張氣氛絲毫不入他的眼,對我和我身邊裹屍袋中的戰友們的屍體,更是不屑一顧。他深深地沉默在位子上,從頭到尾沒有吐過一個字。看來他同我一樣,正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極端痛苦中。
“他叫什麼?”我嘴唇顫抖了一下。
“瘋馬!”黑哥重複了一下,他以為經曆了生死脫逃後,我的智商已經下降到一個超級低的數量級,連話也要說兩遍才能讓我明白。
“不是!”我輕輕說道:“他弟弟叫什麼?”我提醒他對我的意思理會錯誤了。
“立柱!”瘋馬的嘴巴抽動了一下,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他人比較憨厚,所以綽號比較遜色。”突然地開口,聲音中充滿了苦澀。見到如此,他麵無表情的隊友們不約而同將腦袋扭向其,紛紛伸出手,去拍他的肩膀和頭,安慰失去了親人的他。
生死鑄就的友誼之間,不需要多言語,隻要一兩個小動作,就能將心靈之間的慰問準確寄送到對方的內心。瘋馬向他們點點頭,示意感謝,然後一臉哀傷地繼續扭頭肚子麵對舷窗外去了。
我看著他們,一股羨慕之情在心底油然而生,我們和他們是如此之相像。但現在他們的傳奇還可以在世間延續,而我這邊卻隻剩下了幾具冰冷的屍體,和一個神經接近崩潰的孤家寡人。
“非常抱歉!”我的怒火一下子消失幹淨,發出了來自肺腑的誠懇之音,“他沒能一起和我們撤下來,可能列在了行動中第一批倒下的隊友中。當時一片混亂,沒有人能鎮靜下來、主動照顧起旁邊的隊友。大家隻是本能地選擇撤退,隻能回頭眼看著隊友一個個被吞噬……沒法去救……”
隔了一會,鼻子上突然襲來了一陣發自內心的酸楚,有一句真話,躥到了喉嚨口,根本無法忍住,用顫巍巍的聲音脫口而出:“你弟弟……那個家夥是個脾氣非常好人,我們曾經捉弄過他……”
“對!”瘋馬又一次轉過臉來,直衝著我,惡狠狠地說道:“你們曾經故意紮破了他的水袋!害的他差點因脫水暈倒!”
黑哥和那些肌肉男們聽到這個,臉上的陰沉又突然間加重了一成。在他們眼中,我的罪名又增加了不可饒恕的一條:對待弱勢戰友毫無愛心。
我絲毫不顧及他們這副嫉惡如仇的表情,很多時候,我的確沒能照顧好戰友,我活該被遭白眼。
但想了想,又說:“關於那一次,我非常抱歉……但當時我的確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看到過有一次他突然脫水的很厲害,但我不知道他的水袋是被故意弄破的……記得當時是想分一部分水給他的,結果被他嚴辭拒絕了……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你這麼說,我明白了,可能是他以為弄破水袋的人就是我……”
“不是你!”瘋馬突然打斷了我,他繼續看著窗外、頭也不回的說道,“他沒有接受你的饋贈,那是因為他認為那樣做就會拖累別人!好了,忘掉剛才的那些話吧!”然後不再說些什麼,聽口氣,他原諒了我。
我則稍稍一吃驚,原來平常時刻表現糟糕、經常拖大家後腿的立柱,竟然有著如此之胸懷!
對他的結局,我現在隻能沉默應對。那些肌肉男,也突然間默契地閉上了嘴巴,隻是臉色仍然難看,繼續用不友善的眼神盯著我。
直升機艙室中再也沒有人說話,好在發動機的蜂鳴和螺旋槳的鼓噪不絕於耳,所以氣氛並不死寂。
尷尬的局麵直到降落時刻才被打破,駕駛員與基地取得了聯係,降落請求很快得到批準。
到家了!
但心裏卻是一陣肆意泛濫著的空虛和不安,原本熱鬧的兵營宿舍,那些熟悉的或冷漠、或活潑的麵孔,今後我將再也看不到了!
迎接我的,更不知道是何種未知命運。我所遭遇的那一切厄運,上麵聽了以後會相信麼?又是僵屍、又是異度時空、又是天堂又是地獄的入口什麼的……怎麼都像是騙人的鬼話。
樂觀點的話,我會因為自己的那些“胡言亂語”,被他們踢入精神病院,終生呆在那裏。
甚至有可能會被推上軍事法庭,為自己拋棄隊友、不執行命令、臨陣脫逃導致全軍覆滅而買單!
他們需要的隻是替罪羊,將他們所犯的情報不準的過錯推個一幹二淨就可以了,才不會有人來管我這個無名小卒的命運。
我想著想著,頭腦越來越亂,眼前又一陣黑。
一陣救護車的緊促的鳴笛聲由遠而近,不用說了,它是為我而來的,這裏也再沒有第二個人需要它。
直升機剛一穩穩地降落在地,黑哥和他的戰友陸陸續續跳下,接應著正在衝來的擔架。
迷糊中,我被幾雙手托起,放上了擔架,然後瘋一般地被推向停靠在附近的救護車輛。耳朵裏所聽到了,都是顯得無比緊迫的音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