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的早晨,丁海剛在車站接到吳天曉的電話,他說,海剛,我前天回家了,給你弄了牌坊村鹽皮蛋、華鎣山紅苕粉和蕨菜幹。丁海剛說也正在回家的車上,謝了。吳天曉說這是山裏親戚送的,我到車站找了熟人,直接帶到蜀都石林車站。
石林車站在哪?官海潮問老公。
酒林車站旁邊,丁海剛說。
酒林車站呢?——官海潮說,肯定是在110車站旁邊咯。
回家了誰都高興。丁海剛忽然拍了一把胸脯說,遭了,我的銀鎖呢?
官海潮說,你朝手心裏吐泡口水,拍一下,然後順著口水濺得多的方向邊找邊念:雞公叫鴨公叫,各人找來各人要,小時候我們就是這麼找東西的。丁海剛悄悄抓了一把官海潮的大腿說,你藏起來了?快點還我,龍年的好運氣還得靠它喲。
官海潮變戲法一樣掏出銀鎖給老公戴上說,你回家第一件事是幹啥?丁海剛說做燈籠,以前爺爺總是提前在屋簷下掛上燈籠,說把燈點亮些,一來是照照那些往家趕的辛苦人,二是照亮堂了祖先們回來好找門。第二就是燒香磕頭請先人,香有平安香、福香、催命香、盜賊香等等。要是炸香,就會家破人亡。我婆婆那時候最會看香,說白吉黑凶黃發福,黃神白仙黑是鬼,曲直外彎為破財,向內彎曲是進祿。
哦,我萬一你們請先人把鬼請來了咋辦?
送鬼嘛,要是他賴著不走就抓一把米來攆鬼打鬼,米這東西可是個好東西,不但能飽肚皮還能辟邪。別看我婆婆是個小腳,但她一拐一拐的最會攆鬼,老家土鎮一般早晨出殯,我婆婆總是抓一把米跟著眾人朝那棺材上撒。
官海潮哎了一聲,說,我婆婆是大腳,但她卻是個大小姐,我們羅漢鎮老屋天井裏有棵海棠樹,幾百年了。開了花,整個屋子都映紅了,當掛了千百個大紅燈籠。可惜,****破四舊被市公園征收了,栽在大門進去的大花台上,花園就改名為海棠公園。我婆婆不會看香,一年三天,三炷香都齊刷刷地斷滅了,接著革命群眾就來挖走了海棠樹,一分錢沒給,一句道謝話也莫得——那時候,地主家的東西都不穩當。我婆婆要是會看香,說不定那棵海棠樹還在呢。哎,諸葛向北他們掙那麼多的錢,比地主還地主,會不會有一天也會遭起?
不可能了,曆史不會開倒車的。要不然該鬥的就多了,我們都算是地主,蜀都兩套房子,你還是收租婆。到時候我去揭發你,讓革命群眾給你剃個陰陽頭,抓去遊街示眾。
抓屁,我不曉得躲到深山老林裏去?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抓不住你就抓你的家人。
老公,你說得好嚇人喲,我不想聽了。
一點不嚇人,有人說如果馬上均貧富,二十年後分掉的錢又會流到那些富人手裏去。因為,想掙錢的是富人思想,想分錢世世代代都會變窮人。我不想去分別人的錢,也不怕誰來分我的。
但是,我們老是打工也富不起來呀,要不你炒老板魷魚,到錦裏擺個卦攤,先賣嘴皮子,掙了錢我們就買玉石和銀製品——賣女人插頭的,簪啊釵啊鐲子呀什麼的。
最好是賣釵,成雙成對吉利,這就是薛寶釵為什麼不叫薛寶簪的原因。丁海剛掏出辦公室拿的礦泉水給老婆喝,說過了內江就是資中,一眨眼就是簡陽和龍泉山隧道了,鑽出去就是蜀都了。
你幺妹說開車來接你,你為啥說算了?
哼,人要懂事,客氣話你要客氣著聽。你老公現在是個打工仔,不能替他們長臉了,自己要自覺。
我覺得你很長臉,18歲一人出來,現在老婆有了,女兒有了,房子有了,錢也有了,你不但給我們長了臉,也給自己長了臉。
小聲點,你別誇了,要不然上車是個正常人,下車就是個傻子喲。丁海剛握住官海潮的手說,昨晚上我差點幹了一件傻事,我看你那麼認真地包紅包,把錢數來數去。你去上廁所時,我就想把你包藏起來,想嚇嚇你。但我後來一想就打了自己一耳光,現在我就剩下你一個兵了,還想著捉弄你,真不個東西。說完,丁海剛忽然又扇了自己一耳光。
官海潮一把拉住老公手,說,你瘋了?
說到瘋,丁海剛想起那年和黎書記去接魏癲兒。
我沒瘋,丁海剛說,我清楚得很,我要是瘋了肯定會很慘的。93年我去一工程隊當隊長,那天我和前書記黎得萬去八仙洞醫院接魏癲兒,魏癲兒以前是我們一工班的學習員。那時候國企工班興三長五員,就是工班長、政治員、工會組長、材料員、安全員、等等。魏癲兒是學習員,但他老想著當官,和班長他們鬥,換了幾個工班都待不下去了,最後就癲了。那天,我和黎得萬剛走進八仙洞精神病醫院的大門,趴在鐵柵欄上的魏癲兒就噠噠噠噠朝黎得萬射擊,然後大喊,黎書記是個殺人犯。那時候航道隊的瘋子不瘋,癲兒不癲,有的是得了自閉症,有的是為了逃避繁重的體力勞動裝癲。黎書記朝魏癲兒招手,魏癲兒去朝我跑來說,我認識你,83年我們都在一工班抬石頭,你娃又高又瘦一身噴臭,幸好市委把你提走了。黎書記是個殺人犯,他叫我把張鐵匠殺了埋在土家壩基地的洋薑地裏。我握著魏癲兒的手說,很好,老魏同誌,你終於站到人民這邊來了,現在請你跟我回去寫檢舉材料,把黎書記繩之以法。哎呀,想不到魏癲兒一把甩開我的手說,你,你丁海剛該不會出賣我吧?把老子弄得哭笑不得,說了半天還是做的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