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兄妹連夜離開廬州,不一日,已返到華山。
華山的玉泉庵地方不大,又在山中一個靜僻之極的玉泉穀中,常人罕能人穀。但在華山派和武林中,卻異常著名。
原來本庵庵主,世代都是華山派的掌門人,華山派男女都有,並非全是尼姑。但卻以這玉泉庵為華山派主鎮,庵主便是一派掌門人。
徐氏兄妹人山後,路徑諳熟,不久已返到玉泉庵。
在一間靜室中,那寶相莊嚴的庵主金蓮老尼,見到兩個愛徒無恙歸來,麵上不由得流露出慈祥的笑容。
她先問問他們下山的經過和遭遇之後,便告訴他們說,因為本派另一重地白雲莊的本門高手葛澄之夫婦,最近得到一宗寶物,便是可以鑄劍的神山鋼母,但因當日得到這宗寶物之時,曾經泄出風聲,為外人所知,是以攜返本山之後,至今已有半載,還不敢開爐冶煉。為的是他們夫婦必須一同運功守爐,他的兩個弟子也得日夕在爐側,照管爐火。隻剩下他們夫婦的獨生女兒葛萍,當然不能盡守護之責。
那白雲莊是華山派公產,座落華山南麓,景物幽雅,形式古樸。
徐氏兄妹在華山學藝時,徐若花當然可以住在玉泉庵中,但徐安國一個大男人,可就不能住在尼庵中,是以他一向住在白雲莊中。不獨他如此,便是他的師叔葛澄之,當年也是這麼樣辦。
金蓮老尼慈祥的聲音又升起來,道:“冶煉寶劍,甚是費時,隻因那神山鋼母,不比凡鐵。必須以絕高熱度的熔爐,投此鋼母在其中七晝夜,那時表皮方始微溫。你葛師叔夫婦便須以本身內家真人,導那熔爐高熱通人鋼母之中,如此經四十二晝夜,方能將那鋼母熔化,以後才開始鑄劍。
此寶若由邪派異人得去,因鋼母已埋藏神山數千載,飽吸山川靈氣,故此邪派異人,可在鑄劍之時,加以邪術,煉成邪教中之至寶。
如此一來,當其鑄劍時,必須殘害生靈無數,其次煉成之後,惡人仗以橫行,天下無人能製。是以此寶必須盡速煉成寶劍,惡人其時得之,並無大用。為師有鑒於此,特地傳命你們回來,充任護法守山之職。為師並派人前往龍女莊,請你們白師叔回來,加上為師以及本庵三護法,大概可以和來襲的惡人周旋……”
徐家兄妹一聽竟是如此大事,便都十分興奮。要知當日白菊霜不辭而去,無禮之甚。但師尊居然不惜忍氣請她回山相助,可見事情不比尋常,非把本門第一劍客請回來不可。
金蓮老尼又道:“你們的白師叔大概尚有十餘日方能抵此,你們好好休息一下,安國你趁這空閑時間,先與葛師叔商量一下,到山下去密查一遍。為師不能請別派高手相助,但你們既然與峨嵋打下交情,又複和鍾旭有了這種關係,本可請他們來,那就更加可靠了。可惜你們事先不知道。還有那韋千裏少俠,該是武林奇才,你們沒有跟他訂約再晤麼?”
徐安國微笑道:“沒有,但他也許會到這裏來。”
徐若花死勁瞪哥哥一眼,徐安國又笑道:“你敢迫我幫你蒙騙師父麼?”
她大叫一聲,拔足逃出室。金蓮老尼瞧這情形,已知大概,也喜動顏色,道:“是怎麼一回事,你詳細說說。”
“妹妹和那韋兄十分投合,雖是短短兩天,但他們老是談個不停。啊,師父,徒兒可不是放縱妹妹,但你老實想,當日在那金陵的廣源鏢局,她隻見過人家一麵,然而好多日之後,她在那孤島上,時在黑夜,她認得出來人是誰。因此徒兒知道妹子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可以算得一見鍾情……”
金蓮老尼本來注意地聽著,這時忽然移眼望望門外,微微一笑。
“是以妹妹後來和那韋兄要好,徒兒認為他們的情感純然出於自然,便不加以阻止。何況韋兄武藝既高,人品又俊雅,性情老實淳厚,文才方麵也十分不錯,和妹妹正如珠聯壁合,天生一對……”
“阿彌陀佛,這麼好的人物,為何不立刻邀上山來,待為師一看?”
要知那金蓮老尼對徐氏兄妹有如親生骨肉,故此聽到徐若花有了意中人,心中那份喜悅,難以形容。
“師父問得好,徒兒本來已有此意,但那天晚上,妹妹回房直哭,硬要立刻回山?”
“那韋千裏可是欺負了你妹妹?”老尼眼中射出寒光,聲音也不大妥當。
“啊,不是,徒兒當時也以為如此,便問妹妹,哪知她老不肯回答,一味要走。徒兒問她卻反不反對約韋兄來華山,她沒有讚成,但也沒有反對。因此徒兒便拜托孤雲師叔……”
金蓮老尼靄然而笑,道:“那就對了,他若有誠意,自然不久便會來華山,若花進來……”老尼慢聲而叫,倒把徐安國弄得一怔。
門外出現一個人影,趔趄著不肯進來。直到老尼又叫了一遍,她才低著頭兒進來。
“若花你一個女兒家,對於這種事,不免羞澀,但你必須記得為師的話,便是小脾氣不可太多,女兒家首先注重的是溫柔,可聽見了麼?”
徐若花嗯一聲,忽然撲倒在師父懷中。
金蓮老尼撫撫她的關發,籲一口氣,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師一向甚是擔心你的婚事,因為你既長得清麗脫俗,又聰慧過人,文武雙修。這樣如何不會眼高於頂?天幸這趟下山,遇上了意中人,真是本門莫大的一件喜事。”
他們師徒間洋溢著親情歡笑,不知日之既落。
徐氏兄妹用過晚齋之後,便匆匆直奔白雲莊。
那葛氏夫婦見他們回來,甚是高興。隻因為他們兄妹倆這一趟下山行道,足足去了兩年之久。
葛澄之年紀不過五旬左右,身體強壯如牛。他的兩個徒弟一名金宇,年在三旬以上,早已娶妻生子,全家住在白雲莊中。次徒謝文奇,年紀和徐安國不相上下,他乃是葛澄之至友之子,家財百萬,因此不免有點兒少爺脾氣。
至於葛澄之獨生女兒葛萍,長得五官端正,頗為莊麗,人品也甚是溫柔。
這些少年人幾乎都是一塊兒長大的,因此一見麵,笑語聲,響徹全莊。
葛澄之夫婦顧視而樂,隻因近日來為了那神山鋼母的事,弄得心緒不寧,好久沒有這麼歡偷過。
大家都在聽徐安國述說最近在巢湖孤島之事,聽得津津有味。及至聽到韋千裏出現,咄嗟之間擊退霧山雙凶,不但年輕的人大大驚佩,連葛氏夫婦都露出訝色。
徐安國沒把妹妹和韋千裏之事說出來,隻因他心中知道,那師弟謝文奇一向對妹妹特有感情,這些話說出來,不但妹妹羞澀難當,更刺傷了師弟謝文奇之心。
他們就淨等龍大白菊霜駕返華山,便開始動工煉劍。
為了煉此神山鋼母,特地在莊後建了一座巨爐,共有四個爐門,另外建了堆煤的屋子,怕沒萬斤以上。
葛氏夫婦在爐邊建有一座小室,那塊神山鋼母就在小室內的爐壁這邊,相隔不及半丈。
煉這鋼母不但花上無窮物力,尤其是葛氏夫婦所耗的心力更大。一晝夜中,隻能抽出一人休息四個時辰。大概七七四十九日夜之後,他們都將勞瘁得不成人形。
眨眼間過了十數日,徐若花越來越變得沉默寡言,因為她正焦灼不安地等候一個人來華山。
她的哥哥明知她等的是誰,但他已為她盡了力,因此現在是愛莫能助。同時他本人也忙碌得很,一方麵要和金宇謝文奇下山密查一切可疑的形跡。另一方麵又得抽時間和師妹葛萍談心散步。
不過他雖然甚忙,卻反而精神奕奕,徐若花終日無事,卻悶悶不樂。連帶把那單思暗戀的謝文奇也愁壞了。
謝文奇多方麵向徐安國打聽徐若花不樂的原因,但徐安國守口如瓶,凡事但推不知,是以謝文奇每次下山,往往跑到華陰去,買回來食物玩意兒甚至金飾珠寶之類,送給徐若花。
徐若花隻收下他的食物,和大家一起吃掉,其餘的東西,一點也不肯要,至於金飾之類,更加不會要。
這麼一來,幾次之後,徐若花也明白了謝文奇的心情,於是她便極力躲開謝文奇,整日躲在金蓮老尼的靜室裏。
謝文奇天不怕地不怕,單怕金蓮老尼一人,是以雖敢硬著頭皮,借故到金蓮老尼靜室中,把徐若花瞧上一眼,但無故卻不敢到玉泉庵去。
這天清晨,謝文奇跑得比糜鹿還快,直奔入玉泉庵。
衝到庵主靜室外麵,到底收住腳步,緩緩人室。
金蓮大師不在室中,隻有徐若花倚榻讀經。他立刻放大了膽子,叫道:“師妹,你可知道是誰來了?”
徐若花突然跳起來,叫道:“誰?是誰來了?”
謝文奇笑容滿麵,道:“是白師伯來了……”原來他師父葛澄之比白菊霜年歲小許多,故此謝文奇要稱龍女白菊霜為師伯。
她登時失望地哦一聲,變得極為無精打采起來。謝文奇愣了一會,心中思緒潮湧。
他幾乎要大聲詰問她所期望來山的人是誰,但他終於忍耐住,妒火衝天地輕身走開。
不久,龍女白菊霜已抵庵門。那葛氏夫婦以及女兒和門下弟子等,都來相見。
龍女白菊霜已是六旬以上的人,但眉目姣好,猶是中年美婦的風韻,滑白肌嫩,綽約生姿,可見得她功夫之精深。
這些小一輩的人,除了葛澄之的大弟子金宇隨師年久,曾經見過龍女白菊霜之外,餘人均在幼時見過。早已忘懷,這時驚見這位本門第一位劍客,毫無蒼老之態,不由得十分奇詫欽仰。
大家在室中坐好,龍女白菊霜首先向師姊金蓮老尼謝罪,頓時多年嫌隙,釋於一旦。葛澄之大笑道:“我們華山派理會興起,這次鑄劍之舉,成敗便可預卜本派日後命運……”
大家談了一會,金蓮老尼提起徐家兄妹巢湖的經過,龍女白菊霜聽到霧山雙凶之名,秀眉微蹙,一似憶起前塵往事。
謝文奇忽然大聲問道:“師伯剛剛來山,可曾在江湖上聽到那少年英俠韋千裏的消息?”
龍女白菊霜輕啊一聲,道:“他現在已是江湖上最膾炙人口的傳奇人物,最近倒有一件關於他的消息。”
說到這裏,全間靜室的人,都凝望著龍女白菊霜。但隻有一個人例外,此人便是謝文奇。
他的眼光卻定住在徐若花麵上,果然見她露出一種特別的表情,登時如有所悟,證實了他心中的猜疑。
龍女白菊霜清潤的聲音,在靜室中回旋起伏,她說:“這韋千裏的確是個傳奇人物,不久之前,忽然出現在榆樹莊,把那大名鼎鼎的黑道重鎮榆樹莊完全焚毀。這一役本就足夠叫人駭詫,但跟著巢湖力挫霧山雙凶之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不過,最使人迷惑不解的,便是數日前又有消息說,韋千裏在杭州出現,直闖黑道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家中,其時董元任已離開杭州。
“他把董府管家許保一掌震死,據說他自稱不是韋於裏,而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傳人魏景元。臨走時,竟把董元任的年輕夫人擄走。這件事已傳遍江湖,不論是哪一道的人,如今都表示對這個胡作妄為的韋千裏不滿意。
“因為據目擊的董府人罰咒說,那人的確是韋千裏,你們也曾知道,那韋千裏曾在榆樹莊中做過賤役,是以董府有好多家人都認得他。大家都認為韋千裏擄走董夫人太過有失俠義規矩,雖說是董夫人願意的,但也不應該啊……”
謝文奇抓住機會,大聲問道:“師伯您是說,董夫人自己願意的麼?”
她點點頭,肅然道:“大概是董元任作惡多端,因此上天示以懲罰。但韋千裏身為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傳人,他可不該這麼做。依我看來,隻怕三危老樵金莫邪此老得知此事,一定不會放過韋千裏。”
“但為什麼他又要自稱是魏景元?”座中的葛萍發問,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徐若花慘白異常的麵色。
龍女白菊霜微笑一下,道:“誰知道呢,也許是他覺得擄人妻子之事,不是善舉,是以下意識地虛報姓名,企圖掩飾,其實掩耳盜鈴,反露馬腳……”
謝文奇心中極為得意,但半點也不露出來。不過當他發覺徐著花已恢複精神之時,便十分迷惑地猜想她此刻的決定。
華山派本身正有大事,像韋千裏這件事,雖然在金蓮老尼和徐氏兄妹間弄出波浪,但因徐若花很快便完全抑壓自製,極力說那韋千裏不值一談。她師父和哥哥雖仍有點擔心,但本門大事臨頭,便也隻好暫時擱起此事。
徐若花其實已沉溺在無邊苦海中,試想她一生葳葳自守,從來不輕易假人詞色,一旦把全部感情都給予韋千裏,卻換回來這個結局下場,教她如何能夠不芳心盡碎。
她已下了決心,要永遠拋撒開這個情字,她倒是十分方便,隻要本門之事一了,她便請師父為她剃度,永遠地托跡空門。此後花開花落,燕來燕去,都完全與她無關。
假如在一旬之內,韋千裏能夠及時趕到,把一切所作所為,解釋得十分圓滿,則她還可以原諒他。
如若過了一旬,加起已經過去了的十餘日,也就將近一個月。這麼悠長的時間,他已聽了孤雲道人轉致哥哥的話,而還不來華山。那麼可見得他不過是逢場作戲,玩弄女孩子的情感,縱使他以後再來,也不過是偶然想起來,並非具有真心。那時她不管他有多動聽的理由,她也將不予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