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人和殿內。
黃巢看著眼前滿目的狼籍,不禁為唐室江山感到一絲悲傷,曾經傲立於東方,無比強大的大唐朝,今日卻臣服在自己的腳下。昔日高祖、太宗曆盡千辛萬苦建立大唐之時,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呢?所謂的千秋萬世看來也隻是一句空話,在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存在屹立千年的王朝嗎?自己所建立的王朝又會持續多久呢?
黃巢又抬頭看了看人和殿裏簡陋的陳設,顯然,那些奇珍異寶早被之前的叛唐軍搶奪一空了,這讓他很是惱火,就像本應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般,這一點在他看來是無法忍受的,向來隻有他去搶奪別人,從來沒有別人可以這麼對他。
一絲無名的恨意襲上心頭,又無處發泄,讓他感覺非常難受。
黃巢走到龍椅前,坐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皮日休從殿外走了進來,顯然,是最先來參加會議的。
黃巢見來者是皮日休,趕忙向他招手道:“日休來得正好,本帥正要找你。”
皮日休走進殿中,笑道:“我剛剛對天下形勢作了一下分析,正要在此次會議上講給大家聽聽。”
“哦?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想聽聽先生的看法。”黃巢問道。
“大帥請明言。”皮日休道。
“我剛才在想,人們經常說江山永固,千秋萬代等等話語,隻是不知道,從上古堯、舜開始,到今日為止,有那個王朝延續了千年呢?或者這些話都是說來自欺欺人的呢?”黃巢問道。
“哈哈,大帥考慮的問題很有意思,日休也說不太準,但可以試著幫大帥整理一下……據聞堯在位七十餘年,傳位於舜。舜又在位四十八年,傳位於禹。禹在位四十五年,傳位於啟。啟建立了夏朝,國運四百七十年。在這之後,商朝國運六百四十六年。周朝國運七百九十年,但隻有西周的三百五十年是統一的政權,東周時就天下大亂,分成了春秋和戰國,共五百二十二年。秦朝國運十四年。漢朝國運四百二十二年,中間又分西東兩漢。三國時期共是五十八年。晉朝也被分成西東兩晉,共一百五十四年。南北朝時期,政權交替頻繁,共一百六十九年。隋朝國運三十七年,唐朝到今日為止,才兩百六十幾年……”
說罷,喘了口氣道:“還真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延續千年之久,所以依日休來看,這‘江山永固、千秋萬代’八字隻是笑談罷了。”
黃巢聽罷,現出深思神色,好一會兒,才道:“這麼看來,榮華富貴、功過成敗轉瞬即逝,今日你我之奮鬥,他日說不定會如糞土一般……”
皮日休在黃巢的話語裏感到一絲傷情,思索了片刻,才道:“大帥說的確有道理,但也並非全部如此。有句俗話說的好,叫做‘前人耕種後人收’,隻要我們盡最大的努力去作,自然會為後世子孫打下基礎,但百年之後,就要看子孫的造化了。”
皮日休頓了頓,又道:“依日休看來,雖然沒有傳承千年的王國,卻有傳承千年的文化。這朝代更替,如暑去寒來般按著自然的規律進行,但其中恒久不變,延續萬世的文化,卻不會滅亡,並且會一直傳承下去。千年以後,你我說不定會成為這文化中的一部分,說起來,不也是一件雅事嗎?”
黃巢聽罷,也釋然的笑了笑,又道:“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聽聽日休的看法。你我在起事之前,最恨的非是朝廷,而是朝廷的狗官,他們壓榨民脂民膏,顛倒黑白、廣設名目、巧取豪奪,利用手中權力,結交地方富商、匪盜,欺男霸女、坑害忠良,無惡不作。使朝廷政令不能得以實行,黎民百姓欲食其肉而後快……我在想,如果我黃巢建立一個新的王朝的話,怎樣可以避免錯用貪官汙吏、奸邪小人呢?”
皮日休聽罷,長舒了口氣,言道:“不瞞大帥,這個恐怕是做不到了。”
“何出此言?”黃巢忙問道。
“日休過去也經常在想,如果普天之下,所有的官員都公正廉明,秉公執法的話,那天下間何來的刀兵四起呢?可日休又設身處地的為官員們想了一下,覺得能做到公正廉明,秉公執法確實不大可能……”
“哦?為何不可?”
“大帥請想,首先一個讀書之人,十幾年寒窗之苦,節衣縮食、苦心專研,再加上天降好運,才能考取一個功名,這就已經是萬裏挑一了。有了功名者還不一定能熬上實缺,盼了很多年,打點人情的錢花了無數,才能任個實缺。可任了實缺後才發現,朝廷的俸祿少之又少,連雇管家、傭人、丫環都欠奉,更別說同級、上級之間的禮尚往來了……”
“嗯……”
“大帥可不要小看這禮尚往來,這可是關鍵的關鍵,不然的話,丟的可就不是官了,有可能是自己的人頭和全家的性命。而為了保住自己的人頭和全家的性命,這些人的手就開始伸向老百姓了。這些隻是沒有進取心的泛泛之輩,要是更上進一些的,為了升官發財,那就要大貪特貪了,從古至今,皆為一理。但話又說回來,愛財的官員不見得都是無能之輩,有些是政事、錢財兩不誤,也確實為百姓作過一些實事。象那清如水、明如鏡的官員,隻是個別中的個別,特例中的特例,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剩下的絕大多數,都是隻盯著‘名利’二字之輩,更別說有些人的官是用錢買來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