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王城。
九重簷,廊縵回,斯人故,玉瓊閣,相問何從,獨餘翩翩倩影幾許。
清冷的殿中,白色的帷幔隨風擺動,影影灼灼仿佛有一位白紗似雪的少女隱在其後。猶記得昔日這玉瓊閣中的歡聲笑語,鶯歌燕舞總能讓一人為之傾倒,怒笑其中。可這又是相隔多久之前的一段回憶,如今人去樓空是否還能找回往日的喧囂。
一身錦緞絲絹曳地,步伐輕柔搖曳仿若生花。螓首玉頸,膚若凝霜,微微抬首才得以觀其全貌,原來並非是一位妙齡少女。高思茹在侍女的陪同下不知是第幾次又踏進了這玉瓊閣中。倩步婀娜,環看四周,她眼底盡是對過往種種的眷戀,獨自一人沉溺於昔日榮寵極盛時的美妙時刻,與如今這清冷落寞殿內毫無生氣的景貌相比,不禁讓人唏噓不已。
如此美好的回憶卻被一位不識眼力的小太監打斷。“回稟太後,金陵選賽優勝者此刻已在昭鑾殿外聽宣,皇上讓奴才這來請太後移駕昭鑾殿。”
高太後抬手將手中的絲帕微微一揮,回身望了一眼身後空蕩蕩的香閣,說道:“知道了,這就擺駕過去吧。”
“是。”
在一眾奴仆的隨侍下,高太後坐著八人抬的輦轎趕至昭鑾殿。
殿內攀雲駕霧的祥龍圖案龍椅上坐著的正是自開天辟地以來第八十一代的帝王---承文帝蕭元璟,他乃先帝承仁帝幼子。雖說曆代帝王鮮有子嗣被選為秀人,後又能順利登上大寶,隻不過當年年僅一歲的蕭元璟確是在天頂山受如今皇後之位的靈秀之女尤氏親點為帝從而登基稱帝。
皇後尤氏雖然比蕭元璟大上七歲,但是二人自大婚以來,夫婦倒也和睦恩愛,不曾有過吵鬧拌嘴。碰上節慶之時,蕭元璟更會親至鳳鳴殿與皇後兩人獨自歡慶,可謂是郎情妾意羨煞旁人。隻可惜成親多年卻不見皇後誕下一子半女,這樣的事實無疑讓這對女大男小的帝王夫妻心中留有些許遺憾。
他見高太後進的殿內,起身步下龍椅相迎。“兒臣見過母後。”
“母後與你說過多次了,璟兒身為國君,無需對我行此大禮。”高太後將半跪於身前的承文帝扶起,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扶上王座的兒子,她滿眼盡顯驕傲。“聽說金陵此次選賽的優勝者已經在殿外聽宣了,母後倒想早些看看能夠擊敗多年禦供錦緞的郭家之人到底如何。”
“是,母後。”蕭元璟攙扶著高太後坐至自己龍椅下側的鑲金軟椅上,對著底下的太監說道:“宣金陵選賽的優勝者進殿吧。”
早在殿外候著已有半個時辰之多的齊鳴秋聽見宣旨,整了整衣冠,接過一旁小太監遞上的一匹錦緞抬腳跨上台階。
“草民金陵錦繡緞莊齊鳴秋參見吾皇、太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蕭元璟眼盯著腳下不遠處的齊鳴秋淡淡地說道。
“草民謝皇上、太後。”齊鳴秋手捧錦緞起身低首而立。
蕭齊二人之間相遙數丈,一高一低,一君一布衣。
蕭元璟將目光投射在他手中的錦緞之上,開口問道:“你手上的可是此次勝出的織緞?”
齊鳴秋未曾抬眼,平靜地答道:“回皇上,正是。”
“呈上來待朕仔細看看。”此話一出,蕭元璟身邊的內侍太監領旨走下台階將齊鳴秋躬身彎腰,雙手托舉的錦緞呈至他麵前。
他抬手撫上滑如細絲豔而不俗的錦緞,不覺點頭讚道:“果然佳品。”
“謝皇上誇讚。”齊鳴秋彎腰拱手向上恭敬地回道。
蕭元璟將手中的錦緞遞給了身側的高太後,又道:“母後向來穿著喜用郭家呈上的緞子,如今看看這緞子可入得母後之眼。”
高思茹淡然一笑,對著底下靜默而立的齊鳴秋看了看,悠悠說道:“郭家的錦緞早年曾受一高人誇讚,世間本已獨一無二,如今錦繡這緞子能夠奪魁而出自然是比郭家更勝一籌,母後又怎會不喜歡。”她將手中的錦緞撚起一角細細摩挲一番後,又對著齊鳴秋問道:“織錦用的可是上等的鬥蛛絲?”
聞聲,齊鳴秋下意識地抬眼朝著高太後看去,而後匆匆垂眼回道:“太後見聞廣博,令草民折服。回太後話,此緞匹用的正是府上自己所圈養的三年的鬥蛛而吐出的蛛絲精心織成。”
高思茹雖身為太後卻自小喜歡遊曆山川,更愛看些奇奇怪怪的雜書。她在未成先帝才人之前,常在知州府中喜與父親諸多的門生辯才鬥嘴,故天底下奇人雜事她也知道的不少。隻是這織錦采用鬥蛛絲一事知曉之人卻為罕見,這天地之下怕是一雙手即能數出來。“鬥蛛毒性甚猛,習性且又多變,自古以來多難以被人固定圈養。想不到你齊家倒有本事,可以將其圈養取其蛛絲而用。”
僅憑觸摸織緞就知道采用的是鬥蛛絲已非常人能及,而知道鬥蛛習性之人更非行家莫屬。高太後這看似淡淡的幾句誇讚卻已將齊家錦繡的優勢曝白於天下,怎能不讓齊鳴秋複又抬眼向著高處而坐的這位貴婦望去,心中卻是狐疑不斷。
“看來母後對這齊家的錦緞頗為讚賞,兒臣倒是多慮了。”蕭元璟的話將齊鳴秋的思緒重又拉回至大殿之上。他低首垂目將雙手垂在身側,耳聽高高在上之人又道:“金陵錦繡緞莊上前聽封。”
話一出,齊鳴秋雙膝跪地,俯身低首,嘴中念道:“草民在。”
“金陵錦繡雖是後起之秀,但敢於大膽創新,能用前人少有的鬥蛛絲織錦,為朕與太後所喜。現納其為宮中禦供緞莊,賞黃金五百珍饈數枚。”
話音落地,齊鳴秋雙掌撐地對著蕭元璟及高太後叩拜三下,嘴中回道:“草民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元璟嗯了一聲又道:“聽聞齊公子乃金陵名醫,醫術甚為了得,方圓百裏難出其右,連我宮中的那些禦醫都自歎不如,不知齊公子可願為朕解憂。”
齊鳴秋上前恭敬地回道:“皇上謬讚。草民隻是一介布衣郎中,怎能相比宮中諸位禦醫之術。正所謂十步之澤必有芳草,各位禦醫大人皆是醫中翹楚,草民愧不敢當皇上如此誇讚。”
“哦?依你之言是朕愚鈍誤信了坊間傳聞?”蕭元璟說話聲還如之前一般,隻是語氣中已略顯薄怒。他雙眼望向台階下跪於地的齊鳴秋輕聲哼出一氣,又道:“這金陵齊家果然讓朕刮目相看啊。除了心細膽大敢用鬥蛛絲之外,連朕的話也敢…”
並無意衝撞聖上的齊鳴秋知曉此時不示弱又更待何時。他再次俯首於地,悶聲回道:“草民不敢。草民隻是擔心自己的醫術還不足以達到能替皇上解憂,既然皇上願給草民這莫大的恩典讓草民能得以一展抱負,草民甘心願為皇上排解煩憂,定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齊公子此言差矣。皇上隻是要借你醫術為他解除小小煩憂而已,如此區區的小事一樁又怎會扯到生死。”高太後抿嘴笑著說道。
蕭元璟順著高太後的話,道:“齊公子就算是對自己的醫術沒太大的信心,也該對朕有信心啊。要知道朕可不是一個胡亂拿人信命來做玩笑的昏君。”
“草民一時失言,還望皇上和太後莫要怪罪。”此時的齊鳴秋心中千絲萬縷,紛繁繚亂,但有一點他卻知道的清楚,此行進京聽封實則為虛而留他於宮中卻是為實。當日接到聖旨點名要他代錦繡進京之時,他已略感一二,如今看來一切皆為龍椅座上之人的盤算之策。
高太後借口體乏由太監宮女們服侍著出了昭鑾殿。蕭元璟借此機會步下龍椅走到齊鳴秋身側,垂眼看著仍俯跪於地的他,啟口說道:“起身吧,陪朕去禦花園走走。”隨後又支開了近身的一眾奴才們,隻將內侍太監吳用留在了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