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隻羊,他心裏難受,無緣無故地死了,他更難受,要是有個先兆什麼的,死了也就死了,羊最後的結局本來也就是個死,他也不會有多難受,可什麼也沒有,無病無災的,羊就死了。早上還好好的,到了中午那隻羊就不走動不吃草了,不一會就不行了,他還沒弄明白那隻羊到底怎麼回事,就死了。那是一隻剛成年的母羊,今年開春剛配上種,眼看著到了秋天生了羊羔,一隻要變成兩隻,卻死了。那時,如果給剛死去的羊放了血,羊肉還是幹淨的,一樣吃得很新鮮,但他沒有。他吃不下這肉,羊無緣無故地死了,他怎能吃得下呢。他抱著死羊坐在山穀的石頭上,默默地想弄清羊的死因。山穀裏很寂靜,春天的陽光溫暖地裹在他身上,像給他披上了一層細毛羊皮,柔軟得心裏都癢癢,可他那時感覺不到,心裏隻有隱隱的疼,隻有莫名的傷心。這好好地怎麼就死了?他曾這樣問自己,也問懷裏已經僵硬的羊,卻得不到答案,山穀裏的寂靜讓他的憂傷也是那樣的柔軟和安靜。最後,他在山坡上挖了個坑,把不明不白死去的羊埋了。
這天,他在山穀裏爬上爬下,還是堅決地想弄清楚羊的死因。他對這個山穀太熟悉了,多少年了,每年春天他都轉場到這裏來放牧,除過羊得過一兩次病,他來不及醫治,死過幾隻外,還沒有這樣無緣無故死過羊。他想弄清羊死的病因,出了一身的汗,卻依舊沒有找到原因。他沮喪地坐在山坡上,抽自己卷的莫合煙發呆,太陽從他的頭頂轉到西邊去了,陽光的那份溫暖還在,他有點昏昏沉沉,差點就歪倒在山坡上睡過去,他的確有點困了。可他還是克製住了,死了一隻羊,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可不明白死因,卻成了他心頭的結,沒有解開,他是不能這樣睡著的。他揮了揮手,把陽光撕開扔了一地,那份溫暖的瞌睡還圍繞著他,卻撕不碎,趕都趕不走。他站起來,還是昏沉沉的,本想摸出酒瓶呡上幾口,提提神,可他沒敢,他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喝上幾口,不但提不了神,還會助長瞌睡,隻會幫他盡快睡過去的。
他強忍著挨到天黑,把羊趕回來,圈進圈羊的那個大地窩子裏。山裏的春天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太陽一落下去,地上的潮氣泛上來,春夜很涼。今天似乎更涼,他把自己住的那個地窩子門上的毛氈取下來,給羊圈的門掛上。他寧願自己凍著,也不能凍著羊,尤其是母羊,開春配上了種,可不敢凍,凍了會流產,會減少他的很多希望。他自己冷點沒有什麼,老骨頭了,就是凍著了也不怕。為了禦寒,他喝了一瓶子酒。酒使他全身像著了火似的燃燒起來,他在燃燒中心神不定地睡著了。
這天一大早,他感覺眼皮有點跳,到了該放牧的時候,他打開地窩子的門,羊們叫成一團,急不可耐擦著他的腿鑽出地窩子時,他發現圈裏還臥著幾隻羊。一看到那黑乎乎的幾堆,他的心忽悠一下提了起來,他咳嗽了一聲,想鎮定一下自己,但那種不祥的感覺還是緊緊地攥著他的心,他貓著腰輕輕地走進羊圈,來到那幾隻臥著的羊跟前。不敢想像的事終於發生了,又死羊了,這次是三隻。比他想像的更可怕。他沒有去動羊,像被什麼東西定住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狠勁地抽動了幾下,淚水還是沒有控製住流下來了。
傷心了好一陣子,想起活著的羊還要吃呢,他把傷心的淚水抹了抹,在衣服上蹭了,蹭得一身都掛滿了傷心。走出羊圈,去放已經餓得咩咩亂叫的羊。這一天,他沒有吃一口東西,也沒有喝一口水,又死了三隻羊的打擊對他來說太大了,別說他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就是有,他又怎能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呢。這個殘酷的事實叫他手足無措,除了悲痛,他就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死羊的事接連幾天不斷發生著,他害怕了,照這樣死下去,不出一個月,他的羊會死個精光。他不能眼看著羊一隻隻死去了,這天夜裏,他把羊圈好後,騎著馬連夜趕到山下的小鎮,他在鎮上找到認識的人給農場捎去話,叫兒子趕緊找獸醫來山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