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澇壩水濺了石澤新他們一臉一身,但誰也沒有去擦臉上的水滴,隻是目光呆呆地望著在水裏撲騰著撈鴨子的阿不都。
鴨子白得晃眼,刺得石澤新的兩眼生疼。他想上去接過阿不都手上的死鴨子,見了阿不都臉上的表情就收回了手,不知所措地站著發愣。
這時,指導員走了過來,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後,望著水淋淋的阿不都,說:“死了就算了,給夥房加道菜吧。”
阿不都手裏提著兩隻死鴨子,沒吭氣。
中隊長過來說:“日怪了,淹死了鴨子,傳出去都成了奇聞。埋了吧,誰吃得下?”
石澤新像聽到赦令似的,趕緊去菜地裏拿來了一把砍土镘,在離澇壩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挖了個坑,輕聲問阿不都,埋這裏行嗎?
阿不都沒吭氣,走過去將兩隻鴨子輕輕放進坑裏,用手抓著沙土,慢慢地埋了。
石澤新等阿不都埋好鴨子後,輕聲對阿不都說:“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
阿不都看了看石澤新,仍沒有吭氣,兩眼卻濕了。他要過砍土镘,從旁邊又刨了些沙土,在埋鴨子的地方,堆了個墳丘。
大家都望著墳丘,沒人說話。
後來,還是中隊長告訴石澤新,這兩隻鴨子是阿不都去年春季探家時,他的對象送給他的。阿不都的對象聽他把塔爾拉說成一塊美麗富饒的綠洲,有水有草,還有鮮花,像他的家鄉那樣美好,就買了兩隻毛絨絨的小鴨子送給他。
得知這兩隻鴨子的來曆後,石澤新用拳頭直擂自己的腦門。他內疚死了,痛恨自己的所為,然而這一切又是無法挽回的。塔爾拉沒有鴨子,就是有,能代替阿不都那兩隻鴨子麼?石澤新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可又沒辦法彌補。他陷入了一種不能自拔的痛苦之中。那幾天,他老是恍惚迷離,特別怕見到阿不都。阿不都越是不言語,他就越難受。
最終,石澤新去找了一次阿不都,他想給阿不都賠罪,他不願一直沉溺於自責之中。
阿不都表現得非常寬厚,默默地抽著莫合煙,很輕地說:“算了,排長。塔爾拉本不該有鴨子的。”
石澤新一聽,眼淚就湧了出來。他的心更沉重、更壓抑了。
中隊長見石澤新整天發呆的樣子,就對他說,別沉得太久了,實在憋得受不了,就麵對戈壁灘,吼幾聲去。
石澤新真到營房後麵的戈壁灘上,放開喉嚨,吼了幾聲。他的底氣顯然不太足,吼聲還算嘹亮,卻嘶啞而虛空,隻在戈壁灘上抖動了一下,就消失了,連一點回音都沒有。
這時,中隊長跟了過來,說了句“要這樣吼”,伸長脖子“嗷——嗬——嗬——”地吼了幾聲。中隊長的吼聲像從地洞裏鑽出來似的,沉悶而濁重,簡直是一種嚎叫了,在空曠的戈壁灘上,回蕩了好久好久。
石澤新學著中隊長的樣子,也伸長脖子試著又吼叫了幾聲。他把身上的勁全使上了,脖子上暴出青筋,額頭上都憋出了一層細汗,還覺心裏憋悶得很,但能感到一絲身心疲憊後的暢快,索性往戈壁灘上一坐,喘了會兒粗氣,一直望著中隊長卷了兩支莫合煙抽完了,他才爬起來,說,隊長,我……卻說不出下文。
中隊長望著石澤新,半晌,才笑了笑,沒說一句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