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1 / 3)

他們是在天快黑的時候相遇的。起初他還以為是那些人追上來了,一種比饑餓更可怕的恐懼感湧上心頭,如果被他們抓住,他們非把他撕成碎片不可,因為他背叛了他們,把他們現有的沙金全部裹上逃了。他看到那個黑影越來越近,恐懼使他的全身都在顫栗,心已經脫離了他的肉體,呼吸變得急促,他覺得身邊的空氣也暗含著危險,恐懼像張網似的將他罩住,他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推擋著,似乎真的有一塊黑網在收緊。

那個黑影走近了,才發現這是一隻狼。他長出了一口氣,心回到身體裏,“是狼,原來是狼!”他在心裏暗暗叫著,就不怕了。隻要不是人,他就不怕,狼當然也很可怕,但它畢竟是狼,沒有人那麼可怕。他把恐懼暫時擱在身後,心裏盤算著怎麼來對付這隻狼。

他從一個困境裏逃了出來,他沒有辦法,他不逃走,隻有死。他已經患上了嚴重的矽肺病——淘金者最容易患上的病,這種病呼吸起來整個胸部都像要撕裂似的痛疼。在此之前,已經有四個淘金者被這種病折磨得死去活來,躺在地窩子(淘金者住的地方)等死了。那些沒有患上矽肺病的淘金者,就在他們鼻子跟前不停地晃動籮篩裏的沙金,使沙金裏的礦物粉塵刺激他們的鼻子,病情加重,越發咳嗽得曆害,呼吸更困難了。他們把自己的胸口抓得稀爛,最後血淋淋地先後斃了命。就這麼殘酷,在活著的這些淘金者心裏,多死一個人,就少分出一份沙金,自己可以多得一點沙金,在天氣趨向深秋,正向冬季逼近的時候,他們的這種心理就越來越嚴重了。因為天氣一冷,阿爾金山被冰雪封住後,淘金工作就沒法進行了。他們隻好分了淘得的沙金,各奔東西了。

他發現自己也患上矽肺病後,硬憋著不咳嗽,都快閉過氣了,他不想叫他們知道自己也患上病了,把他早早折騰死。他看著那些沒有患病的淘金者殘酷的目光,心想著為什麼他要死呢?他死了,留下自己用血汗換來的那份沙金,叫他們吞沒了去過好日子,他不甘心!他不能就這樣等,尤其是看著這麼多的沙金,含恨死去。他想到了逃跑。這個念頭與其說給了他勇氣,不如說給了他堅韌自持的想法給了他改變這種現狀的決心,使他發現並利用了他們的粗心大意。他動了想全部裹走沙金的念頭,他想隻有帶上這些沙金逃出去,找個地方治好自己的肺病,才能有生存的可能。他們還是發現他患上了矽肺病,又用沙金折磨他,對他沒存一點戒心,想著反正他也不會活多久,讓他多看一眼沙金他也不會帶到陰間去,他們沒想到他會逃走,他一個重病的人,能逃到哪裏去?再說阿爾金山這個地方又大又荒涼,逃不出去的。

可他還是逃了,隻要有一線生的希望,他就要爭取。他不能抱著金子等死。他在一天夜裏趁他們睡熟的時候,背上那半袋子沙金,逃了出來。他先恐慌地逃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他找了個廢棄的地窩子,用細沙子把自己埋起來,隻留著半個臉和兩個鼻孔在沙子外麵用幹枯的茅草蓋住,可以透氣。廢棄的地窩子裏洞穴般晦暗,往日住人的地方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隱約地散發出令人窒息的黴腐氣味;他一整天都沒敢睡著,他怕自己睡著後,呼嚕聲引來追尋他的那些人,他一個勁地硬撐著,直到天快黑的時候,他才認為危險不是太大了,就睡了一陣。

他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剛到天黑透,他便醒了。他裹在一堆細沙子裏,像睡在柔軟的棉被裏,很舒服。他感到休息得很好,像是連續睡了八個小時似的。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睡眠,因為他根本沒期望能夠入睡。他穿上沒有係鞋帶的鞋子,腋下夾著那半袋沙金,腳試探在著看不見的沙地走了幾步。他走在黑黑的夜色裏,空氣冷冽潔淨,他深深地吸著氣。

他透過地窩子頂端沒裝窗板的天窗,看見黑透了的天空,深秋的天穹上蒼白的星星,感到很親近,他終於逃出來了,不管結果如何,他的病能否拖延到他逃出阿爾金山,找到一條生路,他終於脫離了那種抱著金子等死的痛苦。

可現在,他又遇上了一頭狼。

天黑透了,深秋的夜晚很寒冷,他全身冷得發抖,那隻狼一直跟著他,跟了他有好幾個小時了。他往前走一步,它也往前走一步,他停下不走了,它也停下了,像一團黑色的鬼魂一樣,始終和他保持著六七步遠的距離,飄蕩在他的周圍。他的心裏再一次充滿了恐懼,他原想著狼沒有什麼可怕的,他畢竟是個大活人呢。可現在看來,他的想法有很大的問題,就從這隻狼前前後後幾個小時跟著他的勁頭上,看來它是輕易不會放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