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時間的彼岸02(1 / 3)

第一章

2012,漢江

據說很多女性一旦對某件事情產生直覺,便不會再相信事實——朱曉妍對這句話半信半疑。她恰好是一個在很多時候感性強於理性,多少有些迷信直覺的女人。

現在她的直覺告訴她,她正在開車的男友高翔表現出的心不在焉應該與十幾分鍾前在綠門咖啡館外碰到的女人有關。

她回想剛才的驚鴻一瞥。

她與高翔走出咖啡館,那女人迎麵而來,長發及肩,中等個子,身材苗條,藍色短袖針織開衫配一條磨白的牛仔褲,沒有化妝的麵孔上架了副深茶色太陽鏡,整個人看上去很普通。唯一引起她興趣的是那女人肩頭背的包,紅色的帆布材質配銀色拉鏈,搭了一個小小的銀色吊飾,看上去可以裝得下小尺寸筆記本電腦,但又完全不同於一般電腦包刻板的式樣,十分輕盈而有設計感,她一看便很喜歡,不過畢竟沒有唐突到去跟一個陌生人打聽牌子的地步。

高翔匆匆跟她說,“等我一下。”

他過去跟那女人隻講了幾句話,那女人從包裏取出筆記本和筆,飛快地寫了一行字,撕下來遞給他,他停了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來,並沒有看,對那女人微微點一下頭,回來帶著朱曉妍往停車場走。她問:“是誰啊?”

他打開車門坐進去,隨手將紙條塞到遮陽板上,發動車子,簡單地回答:“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她沒在意,開CD放著音樂,一邊繼續跟他講下午她與同事發生的零碎爭執。他的話一向並不多,但很少像今天這樣直視前方,幾乎沒有回應。她有些沒趣地停下來,而他在她沉默好久之後才回過神來,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在想一點事情。”

朱曉妍努力說服自己,為一個甚至沒看清長相的女人捕風捉影也未免太可笑了。可是猜疑一旦產生,隻會自行放大,很難自行消退。一直到餐廳將車停好,高翔都保持著沉默,她內心無法言說的不確定感覺越來越濃重。

兩人隨著帶位的服務生走進去,她突然止步:“哎,我的手機丟在車上了。”

“我去幫你拿過來。”

“車鑰匙給我,我自己去拿,你先點菜吧。”

朱曉妍拿著車鑰匙,返回停車場,高翔開的車是一輛十分醒目的黑色吉普指揮官,車身線條硬朗,外形複古到近乎招搖,三排座位,空間高而寬敞。這種高油耗的全尺寸SUV既不符合朱曉妍的審美,也不符合她對高翔性格的判斷。幾乎從第一眼看到這車,她就覺得別扭了。她想不明白一個做著紅酒代理生意,飲酒卻十分節製,行為處事低調得近乎韜光養晦的男人為什麼獨獨在買車這件事上表現古怪,花60多萬買這麼一輛又不環保又高調得超過真實價格的車。

她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抬手摸索遮陽板內,取下他塞進去的那張紙條,展開一看,上麵用工整得如同孩童般的字體一筆一劃寫著:臨江飯店,517房,今天晚上請務必抽時間過來。

她的手指控製不住地哆嗦了起來,直愣愣地坐了好一會兒,才下車走進餐廳。這裏環境優雅,菜式精致,一向客似雲來,需要提前預訂才有位置。可是他們的晚餐吃得十分沉悶,高翔固然一直都若有所思,她也再提不起興致尋找話題。

那張紙條盡管被她放回了遮陽板上,可是內容卻一字不拉地印在她的腦海裏。那個女人與高翔是什麼關係?這是一個約會邀請嗎?高翔在劈腿?還是那個女人在刻意勾引他?她是不是在捕風捉影小題大做?她的腦子被這些問題占得滿滿的,吃什麼都食不知味了。

她看向高翔。他是一個儒雅清瘦的男人,到了38歲,保持著身材的挺拔和這個年齡男人的最佳儀態,麵孔看似平常,可是周身自然流露氣宇軒昂的氣度,用她閨蜜的評判來講,“十分具有成熟的魅力”。

他抬眼,注意到她的目光,問:“怎麼了?”

她勉強一笑,“沒什麼。”

從餐館出來,高翔便提議送她回家。通常他們的約會不是這樣結束的,她故作不經意地問:“晚上還有事嗎?”

“對,還有一點事要去辦。”

她的心向下一沉,再沒說什麼。回家以後,她去洗了澡,換舒適的家居服出來,點上香熏蠟燭,挑了一張小野麗莎的CD放入音響,拿起卡爾維諾寫的《看不見的城市》,打算靜下心來好好讀書。她一向有些文藝腔,迷戀這些帶著儀式感的步驟,認為可以讓自己沉靜下來。然而今天她所有的準備都白費了,卡爾維諾精巧的文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迷宮,她衝撞其中,心情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她丟下書,猶如困獸般走來走去,折騰得筋疲力盡之後,終於還是換衣服重新出門,攔了出租車去臨江飯店。

她對自己說:去看一眼,證實自己的所謂直覺很無聊就回來。

臨江飯店座落在漢江這座濱江城市的江邊,是一幢有近百年曆史的灰色建築,經過多次維護,依舊有些頹態,硬件沒法與市內其他新建的五星酒店相比。不過因為地理位置優越,又有著經時間沉澱之後的古典滄桑感,投宿的客人依然不少。

朱曉妍下了出租車,一眼便看到那輛吉普指揮官正停在飯店大門左側,她的心頓時重重沉到穀底。

男友接到一個女人寫了飯店房間號碼的紙條,便應約過來,她再樂觀大度也沒法漠然置之。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是直接上去敲門捉奸?還是等他出來給他一個措手不及?他會跟她做什麼樣的解釋?

她看看手表,從他送她回家到現在,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並不算長,如果有什麼事,可能正在進行之中,也可能全部發生完畢。她傻嗬嗬趕過來,就算證明了她的那個直覺,又能怎麼樣。一想到她必須去要求高翔作出解釋,屈辱與憤怒油然而生,還夾雜了一點她不願意承認的恐懼,她幾乎不假思索地走進了飯店。

電梯無聲無息停了五樓,飯店的走廊幽長安靜,拐角處擺著落地大花瓶,插著大把的仿真孔雀羽毛和絹花,燈光柔和,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沒有一點聲息,一扇扇深色的門緊閉著。朱曉妍站在517房的前麵,幾乎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