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牽著馬朝山下走去。走了幾步，他停步回望，看見那人順著雪坡，慢慢向上攀爬。遠遠望去，巨大的雪坡上，那個緩緩向上的身影，象一隻黑色的蟲蟻在蠕動。不久，那個人影在山脊處消匿不見了，雪地上留下了的腳印，瞬息間被告風雪捄去，不留一絲痕跡。
上山容易下山難。漢子和他的馬，走的很慢，很小心。他似乎心有不甘，不時回頭尋望，但在那被雪覆蓋著的山道上，能看到的，隻有他和馬留下的一行足跡。
隨著高度的降低，雪愈來愈小。待下到雪線時，那落雪已完全停止。到此，已脫離危險。漢子牽著馬，走到上山時曾休息過的地方，打算歇一會。他把馬拴在原先栓過的地方，在原先坐過的那塊石頭上坐下來，也許是太累的緣故，他的身子一陣陣發抖。他心裏沉甸甸的。上山時，他們是兩個人，下山時，隻剩他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生命，就這樣轉瞬間消失了；他回憶和那人在一起時所發生的事，一切都瀝瀝在目，而那人，卻不在了。他感到眼角處癢癢的，一摸才發現是淚水。他急忙把它擦去。
他感到饑餓。上山時兩人把他帶的食物全吃光了，沒東西吃，饑餓感一陣陣襲來，肚子裏咕咕響個不停。他全身乏力，頭昏腦脹。他身靠石頭閉眼休息，一時間竟睡著了。
那匹馬突然嘶鳴起來。他從夢中驚醒，遠遠看見一個人，順著下山的路趔趔趄趄，連滾帶爬的走來。他使勁揉揉眼睛，看確實了，他站起身來，裂嘴放聲大笑起來。
待那熟悉的身影走近，他雙手叉腰，高聲問道：“哈哈，又回來了？爬上那山峰了嗎？”
那人喘著粗氣，跌跌撞撞走到漢子身邊，仰身躺下來。漢子驚奇的發現，他臉上的墨鏡沒了，那雙暴露出的眼睛普普通通，沒什麼特別之處。待呼吸平緩一些後，那人說：”你說的對，那山峰太高，太陡，太險峻，爬不上去。我盡了全力，隻爬了一小段，就再也上不去了。”
漢子好奇的問：“你沒象你父親，噢，不，象那隻老去的鷹，從高處衝向地麵？”
那人半閉著眼，神情有點尷尬，“我是滾下來的。還好，沒滾下懸崖，落在一個大雪窩裏，被雪埋住，差點出不來了。”
“你出來幹什麼？”漢子挖苦道，“留在那兒多好，沒有任何煩惱，一直呆下去得了！”
“我是想一直待下去。”那人爭辯道，“我躺在雪窩裏，被雪埋住，沒有空氣，快窒息了。我想我要永遠的躺在這兒了。可是，這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非同尋常的事。”
“噢，又有什麼名堂？”漢子撇撇嘴問道。
那人起身坐起，臉上浮出神秘的表情。“你過來，”他朝漢子招招手，“近點，我告訴你。”
漢子把身子湊過去。那人臉伸到他耳邊，輕聲說：“你記得我給你說過，我的前身？也就是僧人房那僧人？他顯靈了！”
“顯靈了？”
“顯靈了！”那人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從山上滾下來，被雪埋住，處在半昏迷狀態。冥冥之中，那僧人在我麵前出現了。像放默片電影一樣，我看到他如何來到這雪山，看到他如何在大雪峰下壘房築舍；看到他身披僧衣青燈古佛，麵壁數年，苦思禪機；尤其是，我看到了最後的一幕！這最後的一幕，給了我啟示，給了我指導，讓我明白過來。看完最後一幕，我突然醒過來，也不知是從那兒來的力氣，我幾下子就爬出雪坑。於是，咱們又見麵了。”
“你說的最後一幕，究竟是什麼？”
“天機不可泄露。”
“別賣關子，快說！”漢子催促道。
“其實，這最後一幕很簡單，”那人笑嘻嘻的說，“僧人最終悟得真諦，幡然覺醒。得道那一天，他脫下僧衣，換上尋常百姓的衣裳，下了山，帶著他的仆人，回家過日子去了！”
“又瞎編亂造！你這個人哪！”漢子搖搖頭，說：“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也就是個平平常常的人！即然你攀不上那山峰，怎麼樣，咱們一起下山吧！”
“隻好如此了！”
“下山！”
那人站起身來。漢子牽過馬，那人騎上去。漢子牽著馬咎，馬馱著那人，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