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裏昏暗陰沉,真真印證了那樣一句話,天行道,自作孽向來是不可順順當當地活過一世,然則,落在天牢從得寵妃嬪被貶到天牢受苦,也是她做了十惡不赦的事。
早在孩童時,地宮內一個白發陰鬼便以身犯險教導過這些受苦的孩子,他說,人不該誆騙。行走江湖,信字為重。可這一殘酷的事例並未是她受到驚天雷般的打擊,就隻因為素央向來受到的教育便是,相信不如欺騙,誆騙需要學問,誰先信,誰就先死。
多年經曆這慘敗的教訓,也早就了她的鐵石心腸。可是,那似乎亙古不變的事實如今卻出現裂痕,堅硬的心防似有搖搖欲墜的嫌疑。納蘭祈以性命傾心,不惜飲下那碗被下了藥的香茗,血染木槿那一瞬,她是真的想追隨他去的,畢竟,那裏很冰冷很陰沉……比地宮還要淒涼跟殘酷,忍受時間的蟲蠱吞噬著早已粉身碎骨的流光,空留著一世寂寞。她不忍心。
如今,那個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皇上卻為她擋了致命的一劍。那一刻,掩埋在心底塵封在歲月的那股情愫被風少吹得漫天飄舞,最後又落在心田,慢慢墜入心底,深入骨髓。
“事到如今,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不知何時,一個嬌媚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室哀愁,抬起右手,輕輕滑過臉龐,這……是流淚了麼?
惠妃一身華貴卻絲毫不嫌棄這髒亂潮濕的牢房,一個旋身坐在素央對麵,打開食盒子端出一個酒壇子,慢條斯理地斟了兩杯酒,道:“這雨前雨露是在春日裏釀製而成,特意加了應季的花瓣,封存了埋在柳樹下,三年了,原本是要留給公子的。”
素央淡淡地看了眼她,接過酒杯先是淺酌一口,酒氣香醇似瞬間醉了心神,仰頭飲盡,“如今你我身份有別,冒然來到這裏,就不怕太後娘娘知道了,會有麻煩?”
惠妃淡然一笑,亦飲盡,道:“知道麼,早在一年前,父親便查出當年藏青樓內獻藝的紅牌姑娘,當時,我一心隻想著要跟隨公子而去,卻不想,父親將我送進宮做了皇上的惠妃,靠著那份怨恨活到今天。後來卻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
幾月前,洛蓮便去暗查了一番,地宮之前的一切卻一無所獲,如此也就放下不再去想,可是如今惠妃提出,素央本已平靜的心湖又蕩起漣漪,本能的直覺,自己怕是跟這宰相府脫不了幹係。
偶得一次機會,也曾暗暗探究過,旁敲側擊詢問鍾離昊,然則他當時年歲尚幼,也不好去問宰相以免惹他懷疑,倒是入宮之前在宰相家待嫁之時,宰相夫人也就是素央那時的母親有些古怪。
每每見她便會淚眼婆娑,好似數年未曾相見,相見便淚流成河般一發不可收拾。要不就是眸光幽深地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害得那時的她再也不敢去母親的院子,生怕母親激動地一口氣喘不過來,昏厥過去。
那時以為是因為自己失憶難過而至,可如今想想,這裏麵應該還是另有蹊蹺的。
素央轉眸瞥向她,雲淡風輕道:“那麼,準備告訴我這個將死之人麼?”惠妃驀地一笑,慢慢躺在素央身側,道:“你果然與眾不同,將死之人卻說得這樣風輕雲淡……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也惡意的想要你就算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素央慢慢執起她的手道:“十指纖纖,琴音之魂,卻是萬萬不敢這樣對待的,公子的琴藝還需你還傳承。”惠妃沒有動,淒然一笑道:“可是,它卻沾滿了血跡,罷了,落霞相信,公子是希望你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她頓了須臾,慢慢說來。
十八年前,京畿悒城鍾離宰相府邸紫氣東來,宰相夫人李氏產下絕代雙驕,一雙女兒粉嫩可愛,宰相府上下皆喜氣洋洋,可是五年後卻雙胞胎之一死去一個。殊不知,卻是那煜王之父暗暗劫走那女孩,將她安放在地宮之中,受盡苦難曆練終成大器,遂,暗殺出沒於江湖。
聽得仔細一些,再說的直白一點,素央也是宰相的千金,隻不過,隻是取代了姐姐的位置進了宮,從地宮的暗衛變成了皇帝妃嬪。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她冒充宰相千金會沒有絲毫破綻,相同的容貌相似的脾性,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父王一手策劃的,原來,走過十五年的歲月再次回到家裏,付出的代價竟然是這樣的慘烈。
以他的秉性,與她樣貌相同的姐姐,定然已經化成青煙,消逝的了無蹤影。
此刻的素央沒有絲毫的家的歸屬感,反而那種從內心散發出來的淒涼驚慌之感擊得她渾身發抖,恍若墜入萬丈深淵,落入地獄沒有一絲溫暖。
怪不得,母親那含情脈脈的複雜眼神,母子連心,她大概是感應到了,承歡膝下的女兒,卻不是她想的那一個,而是那個日夜思念早殤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