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臉上隻掠過瞬間的喜悅,很快就蒙上了懷疑和不安。這時,不知哪裏吹來一陣怪風,掛在懸梁上的鳥籠呼啦一下掉落在地,整個兒歪倒滾到石階邊,一頭撞在柱子上,來回翻滾了幾下停住不動。“來者不善哪。”皇後努力在陰沉的臉上露出端和的笑容,踏過木橋往中宮正殿而去。等待了無數日夜,終於等來皇上的禦幸,卻要用來者不善論定皇上此行尚未可知的種種,這種猜忌到底是因為等待得過於長久而覺得疲憊厭倦,還是因為在皇後的心裏始終沒有把皇上當成值得依賴的夫君。
守在寢殿門口的宮婢將殿門推開,皇上的背影落入我的眼中。他站在巨大的屏風麵前,鋪滿荷花的繡圖被他均勻地分成兩半,左邊是芙蓉含苞出水麵,右邊是紅蓮綻放浮湖遊,相得益彰,各顯情態。皇後微微提起裙擺,邁過門檻,繼而上前三步,給皇上行跪拜之禮。我和小順子也跟著跪下,說著皇上萬歲的話。皇上轉過身來,示意我們起身,他的語氣平和,聽不出此行是福是禍。
皇上走到窗邊,那裏有一台坐榻,鋪著厚厚的棉墊子,中間的榻桌雕刻得極為精致,榻桌中央擺放著精巧的香爐,正飄出清淡的香煙。皇上在榻桌左邊的位子上坐下,輕輕壓了壓身下的棉墊,和氣地說,“皇後也請坐吧,朕有些事,要與你商量。”
皇後眉目低垂,稍有思慮之色,隨即含笑說了聲是,走到窗邊在榻桌的右邊坐下,與皇上對坐而望,這幅景象,比冬開海棠夏落梅還要難得一見。我把茶送到皇後身邊,皇後自然領會我的心意,親自為皇上奉茶,一邊量度著說,“皇上難得親自登門,想來這事情,也是極為重要的了。”
皇上含笑不語,接過茶來送至嘴邊,稍稍提起碗蓋,手腕正擋住自己的雙眼,波瀾不驚地說,“朕要破例冊一個美人,特來請皇後的恩準。”皇上說得悠哉,全無半點慚愧擔憂之色,既不怕皇後難過生氣,也不怕皇後反對刁難,咕隆咕隆吞下兩口茶,茶碗和碗蓋幾乎把整張臉遮住,徹底躲避開皇後的任何目光。
皇後的臉上連續掠過幾種複雜的表情,震驚與憤怒,懷疑與不安,悲傷與幽怨,隱忍與冷酷,最後在皇上放下茶碗的瞬間,恢複平靜與端和。“不過是冊個美人罷了,有什麼破例不破例的,宮裏十二處美人殿,有五處都還空置著,早些有人住進去,還不至於浪費了那些守殿的奴才們,”皇後伸出手,靠近暖爐柔柔地翻動著,肩膀連著胳膊都活動起來,顯得不那麼僵硬,眼睛盯著自己的手,下巴微微收攏說,“究竟是哪位淑女有這樣的福氣,也說給臣妾聽聽。”
皇上露出少有的親和的笑容說,“皇後怎麼反倒問起朕來了?難道不是皇後將她藏於錦頤宮中,想要調教好了送予朕的嗎?”錦頤宮!難道皇上說的是楊岫雲!我正目瞪口呆,一陣輕呼聲傳入耳中。皇後的手不慎觸碰到暖爐的金屬環上,燙得微微發紅,似有水泡慢慢浮起。“快傳禦醫。”居然還是皇上的反應最快,拉起皇後的手觀察傷勢。
皇後的表情有些僵硬,肩膀向後抽著,想要把手脫出來,但隻稍稍用了很小的力氣,就突然放棄了,任由皇上拉著自己的手,把頭轉向另一邊,低沉地說,“臣妾原沒想這麼快,是要多培養她些日子的,日後給皇上一個驚喜的,現在竟被皇上知道了,真真一點意思都沒有了,”皇後沒有點破名字,偷偷瞥視皇上一眼,皇上也衝她笑笑,卻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皇後好像猶豫了一下,繼續說,“謐妃還答應替臣妾保守秘密的,真不守信用,不過吃她幾個月的米糧罷了,就急得忍不住跟皇上獻寶了。”
“哦,那便是皇上與她的緣分了。”皇後的眼在笑,嘴在笑,慢慢把手脫出來,放到膝蓋上,手絹的一角勾著手指,蓋住整個手背,隱約能見那漸漸攥緊的拳頭和幾乎要刺破手絹的蔻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