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一夜戲說袖音散(下)(2 / 2)

從尚宮府出來,我看見木佳子站在石階旁,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皇後沒有搭理,徑直朝車輦走去,我走到木佳子身邊,大方地說,“爾容輔殿怎麼來了,是皇上有話要傳嗎?”

木佳子遙望一眼皇後的背影,也大方地說,“皇上都知道了,要奴婢傳話,說一切照宮裏的規矩辦。”

“請代回皇上,奴婢記下了,定轉告皇後娘娘,遵照聖諭處置。”說完,我轉身準備離開,擦肩而過的一瞬,我聽見很輕微的聲音刺痛我的耳膜。

“人不是我殺的。”木佳子沙啞的聲音在說到殺這個字的時候,尤其讓人感覺悚人的寒意。我忍不住去看她的臉,她不像在撒謊。小順子在喊我了,木佳子扭頭離開,我仿佛是看見了她試圖隱藏的恐懼。是的,她不怕殺一個人,但是她害怕替別人背負殺人的罪名。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仿佛看見她的生命正在如同她的背影,在慢慢消失。

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把木佳子的話告訴皇後,但是她當著皇後的麵截住了我的去路,這就逼得我非說不可了。然而,皇後的平靜再次撫平我原以為會掀起的千層激浪。“娘娘早就想到了吧。”我自嘲地,連一絲疑惑的口吻都丟棄了,未卜先知從來是皇後的天賦,我不該如此自作多情。

皇後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疲倦讓她的聲音微微透出沙啞,躺椅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在數著某人邁向尚宮府的腳步。“小玄子想要栽贓卓總管的時候,本宮就想到了,這個世上不僅有畏罪自殺,還有殺人滅口。”皇後深深吸一口氣,滿足地說,“本宮總會讓卓老頭知道的,究竟是誰幫他逃了生。”我不禁失笑,皇後又捏住了一個要命的把柄,李袖音的死是殊途同歸,皇後便是站在終點的裁判。正想著,皇後又喊到我的名字,“西樵,你要開始練字了,讓紙鳶教你吧。”

讓我練字?我頓時心生疑惑,茫然地看向紙鳶,她的疑惑比我更甚,死盯著我的眼中還有一點嫉恨。我猶豫著問,“娘娘要我練字做什麼,咱們不是有紙鳶嗎,她寫得那麼好……”我討好地看著紙鳶,想要平息一點她的不滿,看見的,卻是她不領情的冷麵孔和嗤笑。

“紙鳶的字的確是百裏挑一,這個本宮知道,但是本宮不可能把你們都送到皇上的身邊去,”皇後略停頓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紙鳶,似乎早有安排地說,“紙鳶是不能離了本宮身邊的,像尚宮局劄記這種事,隻有她做得來,但是留在皇上身邊寫寫記記的事,就不須那麼深厚的功力了。相反,越是沒有字跡流落在宮中的,越合適。”

“皇後是要把奴婢派到皇上身邊去?”我聽出皇後的打算,預感到眼前的路將有一個大轉彎。

“李袖音死了,禦前尚義的位置就空出來了,這雖然不是什麼非設不可的要職,但有人能頂上總是好的。可惜安瑾萱的壽筵擺得太晚了,若是本宮早能知道皇上和你有眼緣,早能知道萬淑寧想要拉攏你,本宮當初就不會選李袖音這個大麻煩了,”皇後露出厭惡的眼神,似乎和李袖音的交易就像一場噩夢讓她避之不及,忽然又莞爾一笑,斜視著向我投來饒有深意的眼神說,“現在好了,李袖音死了,你的機會終於來了。”

我的心怦然一跳。什麼叫我的機會,我可從沒想過要這樣的機會。還有她說的,皇上和我有眼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皇後連我也防備了,還說萬淑寧要拉攏我,我與紀雙木已經三個多月沒見了,她又從哪裏看出我的不忠來。若是她真的懷疑我,又為什麼還要把我送到欽安殿去?我想不透這些,隻能避重就輕地說,“欽安殿不是還有木佳子在嗎?原先她並不知道李袖音是娘娘的人,如今把奴婢送過去,她許會多心的。”

“她沒什麼機會多心了,”皇後無所謂地說,“她的一顆心從來就隻係在蘇筱菊的冤案上,原就是要報仇才替本宮做事的,如今大仇得報,本宮對她已無牽製,等你去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功成身退。我的心如同被冰冷的大錘連續敲打了四下,一下比一下沉重。我太明白這話的意思了,所謂不死不離宮,像木佳子這樣身上有故事有秘密的人,若非收歸重用,便是……我不願再想下去,隻可憐木佳子冒險進宮,放棄了答應的身份,毀了嗓子,掩了容貌,最後不但未能親自報仇,還枉擔了殺人的罪名,如今又要被皇後棄用甚至……她還不知道那尚工局劄記乃是捏造之物,若捏造正好符實也就罷了,若當年出賣蘇筱菊的並非李袖音,那木佳子就真的是白白毀去一生而不自知了。想到此,我心中陣陣拔涼,孱弱地問,“娘娘決定如何處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