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望樓的曉鍾響起來,聲聲混沌,卻敲不醒漆黑的長空。
五更已過,卻仍需宮燈朝路。
趨朝的常參官們恭敬地通過天街,在巍峨肅穆的金殿前再次整理早已一絲不苟的衣冠,方才列隊入殿,執笏噤言。
不久後,年輕的皇帝由內侍們擁簇而出,臨朝視事。
皇帝今年已二十四歲,卻身板瘦弱,形似少年。若非皇帝唇下有須,喉上有結,以他清秀的樣貌,白淨的皮膚,很容易讓人誤認做姣姣佳人。不過這也難怪,老太後當年誕下一對龍鳳胎,男嬰立為太子;女嬰封做公主。太子公主雙生兩花,如一般模樣,長到一十三歲仍是雌雄莫辯。尤其是太子,過了換嗓期卻未換嗓,仍聲如鶯,先帝稱奇。可惜唯一遺憾,那公主十三歲時竟不幸夭了,獨留下太子,先帝崩後,繼位為帝。至今親政三年,不功不過。
……
此時,皇帝麵南坐於龍椅之上,環掃群臣,眸光忽然變得焦躁起來,敷衍道:“眾位愛卿平身。”皇帝說完,向身後的內侍總管錢福瑞瞥了一眼,錢福瑞會意,不等百官完全站起身來,立刻用尖細的嗓子喊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聞此聲,有三、四名官員抖了抖袍子,正要出列啟奏,道:“啟稟陛——”那一個“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見殿上的皇帝提高了嗓音:“朕今日身子不大舒適,既然無事,那便退朝吧!”
“退朝——”錢福瑞的尖著嗓子,響亮地重複。
百官愕然,一時間在朝堂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反應不過來。皇帝卻飛速起身,往殿內深處轉去,錢福瑞高聲提醒大家:“陛下擺駕,退朝。”
懵著的百官仍有些遲緩,過了少頃才跪下,山呼萬歲,恭送皇帝離開。
待皇帝走了半響了,幾位為首的太保、太尉和司徒、司空反應過來,不由輕聲互問:“這幾日,陛下……怎麼了?”連著幾日,皇帝早朝都有點心不在焉,聽奏時常常放空,今日幹脆借口罷了朝!
“沒有道理啊……”司空不解,皇帝一向勤政的。
有人小聲提醒道:“要不……我們幾個去打聽下,陛下最近都在忙些啥?”
刹那間,殿內私語紛紛,連那些員外郎、太常博士也議論起來。有點頭表示讚同的,亦有說不妥的,做臣子的哪能去打聽皇帝的事!群臣正議論著,忽覺眼前視線突亮,轉頭驚望,原是了黑一夜天穹,在這一刻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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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從殿後轉出來,腳步急促,下玉階時差點跌跤,還好右手及時撐在欄杆上,穩住了身軀。內侍錢福瑞趕緊扶住皇帝:“陛下當心!”
“無礙。”皇帝的臉上滿是焦慮和憤恨,將手從欄杆上移開,感覺有些濕意,翻手一看,掌心全沾的是露珠。皇帝立刻蹙眉,吩咐錢福瑞:“拿朕的帕子來。”
皇帝特別愛幹淨,錢福瑞趕緊取來一塊嶄新的龍帕,替皇帝仔細擦手。皇帝卻問:“錢福瑞,倘若待會殿內那班老家夥追問起朕的下落,知道如何作答麼?”
錢福瑞一麵給皇帝擦手,一麵熟練答道:“奴婢謹記,倘是太傅大人或司空大人追問,奴婢就如實照答,陛下去了掖庭皇後娘娘的寢宮。”
皇帝點頭,“他”大婚八年,後宮卻始終隻有皇後一人,膝下又無子嗣,那班臣子們的折子,早就參得飛起來!
“陛下啊,恕臣直言,您要以社稷龍嗣為重啊!”
“陛下陛下,後宮不可專寵,自古專寵要亡國啊!”
那幫老家夥們,連“亡國”這種話都敢說,有時候真想把他們“擦擦擦”全拖去午門“哢哢哢”砍頭了。
想到這,皇帝覺得自己偶爾真是個昏君。
“陛下,陛下?”
經錢福瑞這麼一喚,皇帝才發現手已經被擦幹淨了。“他”便一心一意往前走,去往掖庭的道路兩旁植滿青鬆,冠如蓋,葉如針,針針密麻,戳得皇帝心裏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