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已平(1 / 2)

惡不惡心姑且不論,馮步搖方才與庶民分粥的行為,的確失儀了。

好不尷尬。

馮步搖正想著,傅青竹問她:“你在京中,可有能借宿的親友?”傅青竹明知她撒了謊,不是客途上京,就是京城人氏,卻不挑破,而是順著她的話問。傅青竹以為,但凡伶俐點的人,這會都會順著台階下。她以“親友家宅”的名義告知自家府邸,他便送她回家。

可是馮步搖一聽傅青竹問話,就緊張了。她哪有朋友,她所有的親人都在那禁宮裏。

馮步搖毫不猶豫地否認:“沒有,我並無親眷在京中。”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左掃右掃,不知該落在哪一處,最後目光無意識上挑,發覺傅青竹正凝視著她。

此刻,他心裏想著的是:人人皆有自己的難處,天底下多的是無家可歸和有家難歸的人,何必再逼問她。萍水相逢,倒不如順一回她的意。

傅青竹便道:“我也是昨夜才到京師,借宿真諦廟,你若不嫌棄,也可以借宿那裏去。”又補充道:“那裏遮風擋雨,亦不需要付銀子。”

馮步搖未聽出話中深意,隻當佛家慈悲,一口應承下來:“好啊。”心裏卻暗道:隨便答應他也無妨,沒準待會天還沒黑,錢福瑞就找過來她就回宮了呢?

“那就動身吧。從這去真諦廟,還有一段距離。”傅青竹說著轉身,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將身子轉回來,交待馮步搖,“把粥都喝幹淨了。”

別浪費。

馮步搖抿了抿唇,已經意識到失儀,這粥她哪還會喝下去。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喝了。

傅青竹垂眸須臾,並未出言責備,默默伸手,從馮步搖手中接過粥碗。她以為傅青竹要將剩下的半碗粥喝掉,他卻隻是端著粥碗。

一路上,傅青竹都單手端著粥碗走路。

馮步搖覺得很難受。一來,她的目光總是不受控製地去瞟那粥碗。傅青竹這人似乎手上沒勁,碗端得很不穩,左搖右晃。好幾次粥都蕩到了碗沿,馮步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覺得那粥水就要灑出來了——哪知卻沒灑。

一路隨行,這碗粥一滴沒灑,馮步搖卻累得額上全是汗。

二來,她真的憋不下去,好想開口問他:你真的要把這半碗粥一直端到真諦廟去?

傅青竹倒是走得坦蕩蕩,形貌雖是乞丐,身姿卻時刻挺拔。好幾次,馮步搖落在傅青竹後麵,瞧著他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可能被那半碗粥逼瘋了,居然從一名男乞的背影和步伐中覺出的貴公子的味道。

兩人走著走著,馮步搖突然放慢了步伐。傅青竹起先不察,後來聽出身後沒有腳步聲,回頭一望,馮步搖起碼落後了十來丈。

他起先覺得疑惑,後來往那馮步搖不住張望的處一瞟,笑了——馮步搖盯著的地方,是望族聚居的琅元巷入口。

傅青竹以為馮步搖家住在巷中,便折返回去,靠近馮步搖時,問道:“怎麼,有親友居住在琅元巷?”

馮步搖正思及住在琅元巷裏的俞來安,和俞來安說的那些傷人話,聞言突然暴怒:“沒有!”她大喊了一句,才反應過來身邊問話的是剛救過她命的男乞丐,不由得窘迫。傅青竹細細思量一下,以為馮步搖羨慕富貴,他眯起眼睛,勸道:“富貴如雲,你也別太思慕了。”傅青竹挑眼瞟了一眼琅元巷的入口,灑脫大笑:“你瞧啊,這巷子既窄且長,出不得出。說不準住在這巷子裏的人還沒你我快活!”

“我思慕富貴?”馮步搖差點笑出聲來。她這一生羨慕過父母關愛,兄情姊義,羨慕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要說富貴,那她是從來沒有羨慕過誰。因為她就是天下富貴第一人,還有誰比得過她啊?

想到這,馮步搖分外得意,在不知不覺中連退兩步,正準備掏出扇子。忽見眼前傅青竹臉色一暗,前傾扶她道:“當心!”

馮步搖心想這是怎麼了,回頭一瞧,禁不住聳了聳肩——這是琅元巷中誰家的貴婦要歸家?八人抬的寶蓋大轎,錦緞轎麵繡著花月相依,梅花紗帳熏著上等的香料。轎子前後跟著兩排婢女,各個出挑又恭謹,好大的陣仗!

有跟在轎子旁邊的嬤嬤站出來嗬斥:“賤乞!”那嬤嬤指著馮步搖罵道:“哪裏來的賤乞,膽敢撞到我家夫人轎上!”

馮步搖一聲冷哼,莫說她根本沒有撞到轎子,隻是在前麵擋了路。再則她撞上去了又怎樣,侵犯龍體,這裏的人統統仗斃!

傅青竹卻捉住馮步搖的胳膊,欲將馮步搖拉到一邊。麵對這種事情,他淡得很,“走吧。”

“未入夜,未降雪,緣何仍時聞折竹聲?”忽從轎子裏傳出一句女聲,雖是發問,卻如若吟唱,糯糯軟軟,聽在人耳中分外的甜。聽一句,就恨不得再聽第二句,第二句。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這詩的原句原是雪下得重,壓在竹枝上,壓彎折斷了竹子。這會兒念出來,馮步搖滿心懵懂,一無所知。她扭轉頭,用探究的目光去瞧傅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