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早過去數個月,馮步搖自己都忘了。這會傅青竹呈上絢花,她才記起來,分外感動。
心好似草地,地上突然多了一隻小兔子,慢慢的爬,繼而轉作跑。刺得馮步搖心上酥酥.麻麻,又暖融融。
馮步搖盯著傅青竹,不知不覺歪了頭,悄聲笑起來。
傅青竹,真令她感動啊……
可是,她卻陡然想起俞來安,過往遭遇,令她神情驟凜,心下一沉。曾經犯過的錯誤害怕再犯第二次,草地上的小兔子刹那變作刺蝟,將身蜷曲起來。
馮步搖正了腦袋,朝傅青竹淡淡地笑:“這是什麼花,好生嬌豔。朕一直以為,雪天裏隻有梅花綻放。”
“這是茶花。”傅青竹告訴她,“她花期較長,從九月至四月,一直陸續開放,尤以臘月、元月這兩月最盛。”
馮步搖歎道:“竟是冬日最盛。”在她的印象裏,從不認為茶花是開在冬天的花。
傅青竹彎唇而笑,儒雅中兼有風流態,“梅花清古,開在高枝上,茶花則較低隱於叢中。人目光所及,總是習慣仰望高處,自然隻見梅花,不見茶花。”
“慚愧、慚愧。”馮步搖歎道。不禁想起世人看花如此,看人也是一樣,想她身為帝王,每日多少人恭敬瞻仰,但是一旦她衣衫落魄,流落街頭,還能青眼待她的,隻獨傅青竹一人。
那一日,若她不是皇上,說不準他就將她撿回破廟裏養著了。
馮步搖從桌後繞出來,走近,從傅青竹手上接過茶花。她素手纖長,臂一抬,明黃寬袖就落下去,露出一隻白皙瘦.腕,連手背的青筋也清晰可見。
傅青竹注視佳人這隻手,片刻失神。
再回過神來,茶花已在她手中,她側臉低嗅。
其實沒什麼香氣的,她卻能聞出一股清味兼雪味,沁香怡神。
馮步搖手持茶花,笑著轉身,半枝花在手中晃,她背對著傅青竹提議,“傅卿若無什麼要緊事,不妨留下來一道進午膳?”
傅青竹剛想說“陛下隆恩,臣恐不妥”,卻被錢福瑞插了嘴。錢福瑞伸著脖子,努力睜大眼睛,提醒馮步搖,“陛下,這個點食膳,是不是早了點?”
這才剛到已時呢!往日午時進餐,陛下還頓頓抱怨吃得太早,根本咽不進去呢!
“這樣啊……”馮步搖麵不改色,“那正好,傅卿,有幾本折子,有關吏治的,朕還未批。朕這方麵不大通透,你知道的,恐怕會遇著問題。不如你留下來,朕要是真遇著了問題,就問你……”
傅青竹聽到皇帝有政務上的疑惑,已至嗓子眼的拒絕話瞬間咽回肚裏,道:“臣謹遵聖意,知無不言。”
馮步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回答便可,待會一道進膳!”
錢福瑞哼了一聲,不輕不重,剛好被馮步搖聽見。她偏頭瞪了他一眼,知道這太監在心裏嘀咕呢,嘀咕他的陛下彎子繞來繞去,最後還是繞到吃飯上麵。
馮步搖命令錢福瑞下去準備午膳,還特意叮囑菜式要從儉——她怕傅青竹參她!
將錢福瑞遣走後,殿內隻剩下馮步搖和傅青竹兩人。
馮步搖坐在桌前,拿起一本奏章,剛翻了一頁,她的目光就從奏章上移開,去尋找傅青竹,見他規規矩矩立在禦桌一側,雙手下垂,長身玉立。馮步搖的目光與他的目光剛一對上,就扛不住——傅青竹的目光太透徹坦然,眼神裏似乎隻含著一句:陛下閱覽政務,有何疑問?
馮步搖暫時還沒有疑問,所以隻能低下頭。她繼續翻奏章,翻到一頁,抬頭問傅青竹,“今年夏天贛南大澇,如今太守向朕上書,想請趁著旱季修壩疏渠,約莫需要三百萬兩銀子,倘若撥款,不是一筆小數目。再明年夏天也不知道會不會發水患……傅卿覺著,這款朕當撥不當撥?”
傅青竹眼皮往上挑,皇帝不是說有吏治問題要請教嗎?這會怎麼找了個水工問題來問。
水工就水工吧,亦是民生。
傅青竹回答道:“陛下不可寄希望於僥幸,洪澇一犯起來,就是千裏田墾荒蔽,戶口減損。所以無論明年夏日有沒有水患,渠都當疏,壩必要修。這筆款,臣以為當撥,但是不需要撥這麼多,臣以前曾在兩湖觀考過堤壩,石材人力心中都有些計較,臣估算著,贛南若要修壩疏渠,一百萬兩足夠了。當然,這隻是臣自個估算,多有出入,陛下應當委派工部熟悉水利的官員,親下贛南估算,呈上細賬,陛下再做撥款。”
“傅卿的意思,是這些地方官員,借著修工程的名義要款子,而後中飽私囊了?”
“陛下委任督察禦使,去各個地方上走一遭。”傅青竹心想:隻怕禦史走完回來稟報,馮步搖要氣死。想到這,他注視馮步搖的目光不由得加深幾分關切。
馮步搖其實心知肚明,愁道:“那萬一禦史官官相護呢?”
傅青竹更近一步,清聲道:“臣上次推薦給陛下的那五個人,可有調他們進京?”
馮步搖扳起指頭數,“章陽知州李舜卿,你說他最擅屯田、營田,朕已將他調任司農,掌天下糧倉;杜岡,武穴縣令,你說他最博學多識,擅萬種工技建造,臣已將他調來工部,這兩人,都是已經入京了的。對了,贛南水利朕就派杜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