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持道長聽至此處,不知為何竟是流露出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而那師父說至此處,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愁雲慘霧的一天,也仿佛又經受了一次他生命不可承受之痛,臉色白中帶灰,看來就像是行將就木之人,道持道長一見趕忙過去扶著老人家的背,幫他順了順氣,過了好一會兒,那師父的臉色才又恢複了正常,然後那老神在在的笑容又重新爬回了臉上。
聽過那師父這一段愛恨情仇,竣鴻不知該說些什麼,雖隻寥寥幾語,但竣鴻覺得那師父和林忱兒二人,甚至於那位不知名的林忱兒的丈夫看來都是豐神高華、值得敬佩之人,然最後卻各落得這般下場;實不知該如何開解。難道真是天心難測,嫉妨於有才誌之人嗎?如果真是這般,這修真煉道豈不是自招天嫉?但仔細想一想,各人又似都有毛病,換了自己,則必會在幾個重要抉擇上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可當真換了自己,是否就能控製情況的發展,有一個好的結果?他完全沒有把握……
那師父似是看出了竣鴻心中的猶疑,緩緩說道:“修真之人也好,世俗之人也罷,說穿了原本就沒有區別。想我等雖以賢聖自居,也能為常人所不能之事,但當真到了生死、得失的關口,便諸多計較,你爭我奪乃至於殺人害命,無所不為,往往比諸世俗之人也是不如;而反觀世俗之人,雖則生活平淡無味,整日蠅營狗苟,不解自身,不識天命,然真正對於生老病死、成敗得失之事,反較我輩更為坦然,蓋因力不能及耳;雖則如此,可也應了天命,順了天地之大序,孰失孰得,本也不是我等就能說的清楚。今日要不是我歸寂之日不遠,又恰巧碰到了你,也不會提這收徒之事,是以你定要小心思量,勿要因一時之興,他日誤人誤己。”
乍聽此言,竣鴻嚇了一跳,忙接道:“師父,您身體一向大好,為何會有如此言語啊?”
那師父笑了一笑,本不想說,但隨即一想,還是說清楚的好;便平靜地道:“其實那日我被師妹打中之時,也正是體內魔障爆發之時,而肉身雖受了重傷但多年的修行總算保住了我的性命,真正無法痊愈的創傷卻是來自於精神。對師妹的愧疚令我信念破失,道基被心內魔障衝毀大半,雖沒有立時灰飛煙滅,但一身修為已是去了個七七八八。本來如果我能立時覓地修養,重建基礎,雖不見得能盡複舊觀,但立身保命總沒問題;怎奈我當時信念已失,全不知這些年到底所為何如,更不知該何去何從,隻是從此渾渾噩噩流浪天涯。輾轉過了些年月,於十幾年前我碰到了道持,他本是修真界一大家族的總管事,當時遇上了一件極慘痛之事,又被人追殺四處躲藏,他本也不識我隻把我當一流浪之人,心中悲苦便說與我知,同是對命運的悲訴與無奈勾起我心中的共鳴,我便決定助他擊退強敵,即使力有不逮、歸為塵土,也算是有一解脫,好過如當時行屍走肉般的過活。於是我便與他一起攔截當時追殺之人,一番激戰之下,本來以我的殘軀和所剩無己的修為功力並不是他們對手,但最後敵人卻是被我用出秘法燃盡殘餘修為,以爆發出的巨大能量一舉全殲。此役雖勝,可我道基全毀,本應立即油盡燈枯,但本門修行除築基之法極為獨特以外,便是最重通過精神層麵的領悟與成長加強與天地自然的溝通,互助互補,此戰我最後時刻萬念俱灰,放棄一切妄念,反倒使我靈台恢複清明,雖不能說就此了道,仍不知過往所為終究是對是錯,卻也不再執著於往事,無意間進入了自然而然,幾近於道的境界。當時我精神之力大漲之下,驀然發覺原本以往隻能引入體內做為輔助之力的各類自然能量卻變換成另一種似具有生命形式的能量注入體內,讓我竟得以支撐不立時寂滅;怎奈我道基已破,一身皮囊也已毀傷殆盡,除非能頓悟前非,破而後立,否則實已回天乏術;就這樣,此戰我雖大難不死且有所遇合,但最終也隻能讓我苟延殘喘而已。”
說罷歎了口氣,續說道:“說的明白點,我本該是已死之人,全賴引入此種天地間不知名的能量才得以幸存,但畢竟肉身基礎已破,生機無法久存,必須以多年苦修的精神之力為引,一時不可間斷,但這精神之力也終有耗盡的一天,其時便是我歸寂之時,想來到時應該是很徹底的滅寂吧。如此活著雖然辛苦,但即邀天之幸讓我存於這世間,我便再也不願就此了卻殘生,隻想趁餘下的時間好好體悟天道。因我少時聽師父說過我家鄉在這北方苦寒之地,便回來落葉歸根,過起平淡隱世的生活。道持他受我感念,又總想報我恩德,便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為遮人視聽,我開了醫館,他便就近建了這所道觀,以為安身立命之所。十幾年間,我雖感大去之期漸行漸近,但於這天道演變之感悟卻是一日千裏,愈發通透了,近幾年似有所感,卻是讓我動了收徒之念,想來有我前車之鑒,再加之這些年之所得,便看他是否有這福份得以了道?隻是一直苦無合適之人選,直至遇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