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宮裏燈火全無,姬指月睡在床上,呼吸卻不平穩。
明日便是父親的忌日。
她的父親,埋葬在一個沒有名氣的小山丘上,與妻子同穴而居,而不是奢華卻散發著陣陣腐朽氣息的姬家祖墳。
往年,父母的忌日,她總會親自去墳前祭拜。
今年,卻隻能在月下燃一炷香,悼念她故去的父親。
她睡的並不安穩,夢裏有為明日祭祀準備好的物品,有父親母親葬禮的片段,有祖母看向自己不耐如視妖物的神情,有姬弗然牽著年幼的她穿過畫廊的畫麵,有姬弗然第一次遠遊歸家後帶來的禮物,有她進宮時穿過珠簾落在翡翠玉車裏的杏花,有爾容在未央湖上為她簪的鳶尾,有爾容在薔薇花架下疲憊玲瓏的模樣。
幾乎回顧了她以往所有的歲月。
於朦朧中醒來,隱約看到窗外的月已西斜。
再睡去,爾容在夢裏說:“初顏,我想你過的好,你知道嗎?”。
姬弗然在無形的阻隔之外,淡漠而憂傷。
她想過去安慰姬弗然,腳下卻像是長在地上一般,挪不動分毫。
爾容繼續說:“這個雙魚結,初顏可想要回去?”
她沒有聽見自己的回答聲,卻分明看到爾容笑盈盈的將雙魚結往自己身上掛。
姬弗然依然在無形的阻隔之外,低垂著眼簾,默然吹奏著一管感傷的長蕭。
她想叫他,告訴他,她在這裏,不要再吹那麼傷感的曲子了。
張了張嘴巴,這個世界裏卻沒有她的聲音。
也許是她的神色十分奇怪,爾容的手指修長如玉,溫柔的撫上她的臉頰,柔聲道:“初顏可是累了,既然累了,我們就早些歇下吧。”
她搖頭,掙紮,少年的手卻像是長在她的臉上一般,怎麼都甩不掉。
少年的手溫度偏低,指腹微微有些老繭,卻並不硬,觸摸到她的臉,絲毫沒有不舒服,反而讓人有淡淡的安心的感覺。
善於蠱惑人心的少年,哪怕在夢裏,都有如此強烈的真實感。
就連那偏低的溫度,都像是真正觸及到她的肌膚一般真實。
真實感……少年的手……在臉上……微低的溫度……
姬指月在夢裏迷惑,她側過臉,少年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臉頰上,柔和的輕撫,淡淡的香味綻放在鼻端。
太真實了。
驟然睜開眼,她幾乎驚叫出聲。
卻被輕柔的捂住了嘴巴,連身體都無法動彈。
黑暗裏,她看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水一般晶亮,墨一般漆黑,帶著笑意俯身看她。
夜間微涼的暗色空氣裏,暗暗有蘭香彌漫。
她分明知道是誰,卻仍然止不住的顫抖。
“初顏莫怕,是我。”
輕輕的,少年清雅從容的聲音在靜默的空氣裏流淌。
姬指月點點頭,壓製著她讓她動不了身的力量鬆開了,她立刻坐起來拽著被子拉到下巴,嚴嚴實實的蓋住自己的身體,確信沒有任何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膚,她忐忑問道:“這麼晚了,陛下怎麼會……在這裏?”
爾容似笑又非笑,道:“自然是有事。先莫要問,驚動了外麵守夜的人。初顏快些起身吧,隨我走。”
眼睛適應了黑暗的氛圍,窗外亦有微弱光亮,姬指月看清了眼前的少年。
與以往無異的玄黑色衣,卻是簡單許多的樣式,袖口的暗紋窄了寸把,也沒有拖曳在地的綿長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