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明
一
1946年春夏之交的一天,在河北省涉縣清漳河畔的樹林裏,聽完太行區黨委書記李雪峰的形勢報告,在回單位的路上,我正和同誌們邊走邊說笑,跟在我們後麵的一個身材魁梧、麵目清秀的中年人突然問我:“聽你的口音好像是榆社人,是不是呀?”我扭頭回答:“是榆社人,你是哪裏的?”他滿麵笑容地說:“我也是榆社人。”接著又問我:“你是哪個村的?”我說:“魚頭,你呢?”他笑著說:“我也是魚頭的啊!”我打量了一下,以為他是和我開玩笑,便用懷疑的口氣說:“你也是魚頭的?不是吧?那我怎麼就不認識你呀?”還想問他叫什麼名字,又不好意思問。人家是個大人,咱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青年。他見我起了疑心,就馬上回答:“我叫劉秀峰,說是魚頭的也可以。我是牛村的。魚頭和牛村不就三二裏嗎?魚頭是行政村,牛村是自然村,牛村屬於魚頭管。不過榆社人也都知道牛村。”
啊,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劉秀峰!他的大名,我早就聽說了,甚至連他的小名都知道。抗戰一開始,他被任命為雲竹抗日高小的校長。一個高小的校長,那可是個大人物呀!不隻是魚頭人,恐怕全榆社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這是我第一次認識了劉秀峰同誌。他當時在哪裏工作,幹什麼工作?我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問。後來才聽說,他在祁縣當過縣長,又當過晉中專署專員。進城以後,也知道他當過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後來又聽說他犯了“右傾錯誤”,被貶下放到侯馬。他的結發夫人就是在侯馬病故的。夫人去世後,給他留下了六個女兒和一個剛幾歲的兒子。
二
秀峰同誌大我十五歲,他從中學畢業後已經當了教員,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進城後,雖然都在省級機關工作,但見麵的機會不多。有事開會聽報告,偶然碰見,頂多握握手,寒暄幾句,有時隻是點點頭,笑笑。不過,他的家庭情況我還是了解的。這和我老婆梁桂香有關。抗戰後期,梁桂香曾在牛村當過小學教員,秀峰同誌的夫人任義務教員,兩個人相處了一段時間。梁桂香常說起她家孩子多,拖累大,不管幹什麼,常常是懷裏抱著孩子,手裏拉著孩子,後麵還跟著孩子。不過,秀峰同誌對他的這位糟糠之妻特別好,從沒有因為她是農村婦女而產生過其他想法。像他這樣的幹部,在抗戰中,在進城後,多數人都換了老婆。梁桂香對秀峰同誌的這種高尚的道德情操,十分敬佩,一說起來就讚不絕口。當然,村裏人,包括魚頭人,一說起秀峰同誌,都是有口皆碑,認為他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秀峰同誌回到省委後,我們去看望他。十幾年沒有多接觸,但秀峰同誌一見到我們,馬上就認出來。由於住得近,以後我們見麵的機會多了起來。
我和秀峰同誌接觸最多的是文化大革命後期,尤其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都從下放地回到太原後,他在省政協住,我在省電台住,相距不遠,可以說是近在咫尺。節假日或是晚飯後,我常常到他家。他雖然是大幹部,又是我的老前輩,但在接觸中,深感他對人熱情、和氣、誠實,於是,我們成了忘年交。
我們到一起,很少談論政治時事,大部分時間談的是家鄉和人情風俗,好像兩個老太太坐到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談著談著,又拉成了親戚。這樣談得就很近乎,每次一談就是幾個小時。
八十年代初,我患重病住院,他雖然工作忙,身體又不好,還專門到醫院看我,並寫了一首詩:
早歲相逢在太行,同行開會過清漳。
語言親近通姓名,談笑之間認老鄉。
進入並門過往多,家鄉掌故共研磨。
但求早日身康健,同唱興華祝酒歌。
秀公彌留之際,曾囑咐其子女們讓安排他的後事時,找一下我和我的老伴。我們是忘年交,也是莫逆之交。他認為我們對他為人處世,對他的一生比較了解,所以他咽氣不久,幾個兒女就來找我們。當時,我們對他的逝世也深感悲痛,同時對他如此信任我們十分感動。
秀公走後,他的子女們常到我家,過年來拜年,沒事來坐坐。我們倒成了忘年交。
1998年12月1日
作者為山西省著名老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