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子’帶我來的。”男子拋出一個怪異的答案,轉身又去安撫另外一隻穿過重重阻礙才得以與他接近的老山羊。
“鬆子?鬆子是什麼東西?”她不能理解地看了旁邊的鬆樹一眼,那上麵的東西隻有鬆花和鬆果吧,鬆子又是什麼?難道鬆樹上還能長出會飛的東西來當人的向導?
“鬆子是一種長在鬆樹上的堅果,磕開外殼就可以吃。不過這裏地處南方,鬆樹上是不會結鬆子的。”
原來如此,聽他的說法好像曾經吃過鬆子,那麼說他是北方來的人——或者神。不過還是不對——“它們既然長在樹上,怎麼可能會領你進來?”
男子悠然一笑,指了指鬆樹的枝幹。“我說的‘鬆子’是那個——”話音剛落,隻聽“哇”的一聲,一隻烏鴉飛到他的肩膀上站定,姿態甚高地向她點了個頭,然後用嘴巴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她微張著嘴,伸出手指指烏鴉,又指指安之若素的男子,滿臉驚詫。
一隻烏鴉?一隻叫“鬆子”的烏鴉?
男子優雅地向她點點頭,表示確定,並且饒有興致地接下去介紹:“這是銅板——”
她現在才發現竟然有猴子待在一隻小羊羔的背上,現在則敏捷地跳下來,沿毫無章法的迂回路線趕到她麵前,用標準的“毛手毛腳”抓了抓她的裙擺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又飛快轉身,彎彎曲曲地繞到另一隻羊的背上,繼續興致勃勃地進行搗亂羊毛的“工作”。
“銅板一向性急。”男子頗為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釋,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她背後,說:“那是茶杯——”好像有東西在騷擾自己的腳後跟。她扭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
“茶杯在跟你打招呼呢。”他憨厚地笑著。
她疑惑地轉過身,退開一步,才發現有一隻小得不能再小的黑殼烏龜,把頭縮在龜殼內,卻舉起一個前腳在半空中,堅持了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就慢慢放下,再慢慢換上另外一隻前腳。
她想笑,又怕嚇著這隻奇怪的烏龜,終於忍住,很友好地向它招了招手。
“還有土堆——”一隻四足動物從鬆樹林中露出褐色的頭和半個身子。
“嚇!”她不禁驚叫一聲。
那是一匹狼!竟然會有人豢養一匹狼?
“土堆”邁著高貴優雅的步子走到男人身邊,全身戒備的她看清它的全貌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原來土堆的尾巴高高豎起,並且微微抖動著。
沒有狼的尾巴是豎起的,狼也不會這麼無聊地跟人打招呼。雖然它的姿態像極了傳說中那種孤傲的野獸,但幸好不是。
“姑娘,土堆不咬人的,你不必害怕。”醇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她嚇了一大跳,迅速往後一躍。
她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到離他這麼近的地方,而且還在狼狗出現的時候下意識跳到人家懷裏!
真是太可恥了!
不過這一接近倒教她確定這人絕對不是神仙。
沒有神仙會衣衫如此襤褸,並且散發出一些不太好聞的味道——或者有些神仙也很懶,很久才換一次衣服?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為了表示自己很不怕熱,故意在這種天氣穿一件土得掉渣的大棉襖!
“呃——你不熱嗎?”她說話仍是小心翼翼,不過已經由剛才的敬畏之心變成懷疑眼前這人腦子不太正常。
那男子又是沉靜地一笑,慢吞吞地說:“心靜自然涼。”
還沒等到她崇拜的眼光,男子如一潭深水的好看的眸子突然間翻了白,然後——
暈倒。
動物們開始騷動,她也大驚失色。連忙跟著蹲下去察看。
很好,有呼吸。
照著村長的方法翻了翻他的眼皮,再摸摸額頭,她有八成的把握,這個人其實是——中暑了。
雖然知道幸災樂禍是不道德的,她還是忍不住蹲在男子身邊,笑得前仰後合。
逞強說什麼心靜自然涼,連自己中了暑都不知道,虧她剛才看他一滴汗都沒流,還在心裏羨慕個半死。
笑完了之後就有問題跟著出現。
接下來怎麼辦呢?把他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好像有些欠厚道,難道要把他帶到家裏去嗎?不太好吧。
猴子在主人胸前跳上跳下,看樣子是試圖把他“踩活”,見他一直沒反應,急得吱吱亂叫;烏龜好像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睜著無辜的小眼睛四處張望;那隻叫“鬆子”的烏鴉在她頭頂上焦急地盤旋來盤旋去;狼狗土堆則在嗅了嗅主人之後,也深深地注視著她,像是要一個解決之道。
“你們看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懂醫術——”還沒說完,就聽到羊群齊聲“咩咩”起來,聽起來像在哀求。
“你們搞什麼,根本就不認識的人,竟然裝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對我就從來沒那麼好過!”她酸溜溜氣呼呼地抱怨著,又引來一陣討好的“咩咩”聲。剛才一直不見蹤影的知了也出來大聲喧鬧,聲勢之盛,教她難以抗拒。
“好啦好啦,我幫忙還不行嗎?問題是就算要把他弄醒也得先下山去,可我根本抬不動這個人。”這麼高大,怕有一頭豬那麼重,她可不是什麼大力士,而且這人又渾身臭臭的……
她還在分析情勢的當口,一群動物已經開始行動了。
土堆利眼橫掃,羊群在一陣遲遲疑疑之後,竟然在它身前乖乖地跪倒成一片,猴子則在羊背上跳來跳去調整它們的高度。到了跪得基本上一般高的時候,土堆銜起男子的衣領,輕手輕腳地將他拖到了羊背上。
隻聽鬆子“哇”的一聲,羊群齊齊起立,緊緊靠在一起,結成方陣,其中九隻高矮相仿的羊更是穩穩地托住了男子的身軀。
第二聲“哇”後,羊群不緊不慢地邁步向山下走去,猴子跟前跟後地照料。
那幾隻羊好可憐,背著一個大男人下山會不會撐不住?正這樣想著,隻聽第三聲“哇”響起,男子從原先的九隻羊羊背上平穩地“流動”到了另外九隻羊的羊背上,羊群繼續在土堆的帶領下緩緩下山。
她看得呆掉了。
太……太壯觀了!簡直像書上描繪的行軍打仗時結下的陣勢了。動物原來可以聰明得近乎……恐怖!她怎麼從來不知道村裏的羊這麼好調教?以前明明連趕回家都要費好大一番功夫,還是它們隻聽動物話不聽人話?
瞠目結舌間,又有東西在頻頻拉扯著她的裙擺,她往下一看,名喚“茶杯”的烏龜費力地銜住一丁點兒布料,往外拉扯,感受到她的視線,茶杯停下動作,對她張開嘴,左後腿使勁蹬向下山的方向。
不知怎地,她總是覺得這隻茶杯在對自己諂媚地笑。蹲下身子將它托在手心,她無奈地歎口氣。
“別拉了,我下去就是。”
到了山坡下,茵茵綠草地上的所有生物,都以一種崇敬和期盼的眼光看著她。讓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很重要,不做點兒事出來讓它們瞧瞧都不行。
大搖大擺地走到被運送至溪邊樹陰下的昏迷男子身邊,她開始麻利地解他的衣服扣子。
大熱天的穿件棉襖晃來晃去,不中暑才叫奇怪呢,剝了再說。
村裏的男人們無論老少,到了夏天赤膊幹活是常事,她自然也不覺得剝一個陌生男人的衣服有何不妥。周圍的動物本來就都是不穿衣服的主,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都靜靜地在一邊看她展開“救助”。
這人隻穿了件棉襖,脫起來倒也簡單。三下兩下,一副健壯的胸膛就袒露在她眼前。
她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好結實——這倒罷了,但是這麼白皙的男人身體,她卻從未見過。
如果做莊稼活兒的話不可能有這樣白的膚色,如果養尊處優的話不可能有這麼強壯的體格。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呢?
不過這好像不關她的事。她聳聳肩,拿了食籃裏的空碗,起身到溪裏盛水。
盛了水回來卻灌不進他的喉嚨——沒事把牙齒咬得這麼緊幹嗎?
她研究了半天此人的牙齒,確定沒有縫隙可以大到容納從碗裏灌出去的水。怎麼辦呢?再不喝水這人沒準就完蛋了。
她苦苦地思索,忽然眼睛一亮。
“那個什麼鬆子,你過來一下。”她勾勾手,烏鴉很乖順地飛到了她麵前站定。
“來,把這碗水含到嘴裏,喂給你家主人喝。”
“哇?”烏鴉大惑不解,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她做的?它惡補過的兩百三十四個人間故事裏都是這樣安排的啊。
看它木頭木腦地看著水碗遲遲不行動,她催促道:“你再不喂他水喝他就沒命了,到時別怪我。你的嘴又尖又長,應該可以喂到他嘴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