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第5章

今天吃飯早,意暄收拾好碗筷洗完澡,天竟然還沒暗下。披著一頭濕發走到後院,就見盛暑坐在荷塘畔,怔怔地看著遠山上光芒萬丈的落日餘輝。

“夕陽好美。”聽見腳步聲,盛暑轉過頭來,陶醉地向她讚歎。

她笑著搖搖頭,端了個小板凳在他身邊坐下。

“今天分了田地給你,你這會兒啊,看什麼東西都是美的!”

身邊傳來的清香讓他心神一蕩,愣了一會兒才點頭道:“說的也是。我現在終於有一種很完整的感覺了。”

“完整?”

“嗯,我有了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屋子,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多麼完整。”

“看把你高興的。我先提醒你,那塊地可是要靠你自己耕種出來才能收成的哦,你連割稻子都不會,往後的事情還有得學。”

“我會好好跟你們學的。隻要一想到再也不用嚐以前那種心裏老是空落落的滋味,我就渾身是勁。沒有過去,但是我有現在和未來。”現在的他,可是不怕事多,隻怕事少呢。

什麼沒有過去?意暄一時轉不過彎來。

對哦,他失憶了嘛。他不說她都把這事給忘了,隻當他是村裏剛成年自立門戶的小夥。看來,她是真習慣了和這個沒有過去的麻煩拴在一起的生活了。

不過,她倒是一直對他的這種狀況有些好奇呢。

“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就是說,在你的腦中,對於之前二三十年的生活完全沒有印象?我真沒辦法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狀況。你會不會覺得很可怕?”

他並未立刻作答,也沒有回避的意思,臉上的神情似乎是回憶。伸出手,輕輕撥弄荷塘中清涼的綠水,柔波蕩漾,點點漣漪泛向藕花深處,還未歸於平靜,就有另一輪圓暈追隨而去。

“剛醒來的時候,周圍沒有人,隻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當時心裏的感覺恐怕是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自然是害怕嘍。”她抱著膝蓋,出神地看著他一雙堅強有力的大手,如此溫柔地攪動起一池波瀾,一時間隻覺得渾身飄飄然地使不上力,隻有用出口說話來勉強挽留住瀕臨走失的心神。

真糟糕,一雙剛喂過豬的手都能讓她胡思亂想到全身酥軟,莫不是中了邪嗎?

冷冷的嘲謔緊接著從心底跑了出來,惹得她一張臉漲得通紅,下意識地挪遠了些與他的距離,卻擋不住散發著熱意的頎長身軀似乎越來越強烈的存在感。

他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並未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小動作。“不是害怕那麼簡單的。我不止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不知道自己叫做‘人’,不知道是不是隻有我一個頂著這樣的軀殼而存在,不知道活在世上的一切規則是什麼……總之迷茫極了。就在那時候,鬆子出現了。它先是弄了一大把鬆子、野果來喂我,然後又把我帶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慢慢地,我終於重新接受了一些既陌生又熟悉的平常認知。”

他有些滄桑的表情又讓意暄心中一蕩,再次暗罵自己花癡,然後故作輕蔑地睨著他,“你確定你在外頭學到些什麼了?”那為什麼到現在還是那麼無知的樣子?

他因為回憶而揚起笑容。“我至少學會了在店裏吃飯要付錢啊。被客棧老板追著付賬的時候真是狼狽不堪,就在那會兒一隻猴子不知從哪裏跑來——”

意暄脫口而出:“銅板!”

他含笑點頭,“就是銅板。它不知從哪裏突然躥到我身邊,硬是要把手裏抓的五個銅板塞給我。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老板就把那錢收走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對於這種被稱為錢的東西,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明白。“你收了銅板的錢,所以就不好意思不帶它到處走了?”她開玩笑地道。在池塘邊跳來跳去的銅板聽了以後竟“吱吱”地叫了起來,似乎非常不滿於有人誣蔑它救人於水火的高尚節操。

盛暑擺擺手叫它閉嘴,回頭對意暄說道:“說也奇怪,路上遇到的動物,到最後總是會跟著我。不過大家有個伴,其實也很不錯,一路上它們可真幫了我不少忙,而且解悶。”

“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很悶嗎?”群山裹挾之外的人間,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盛暑搖搖頭。“其實我也不清楚,我醒來之後,在有人聚集的地方斷斷續續待不過兩天。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於是就跟著鬆子飛的方向走。”

意暄撲哧一聲笑出來,“人家是隨蝶所幸,你這不就成了隨‘鴉’所幸了?”說完才覺得有點兒怪,什麼隨蝶所幸,她沒留神就溜出了口,卻又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

盛暑也沒覺得有何不妥,讚同道:“正是隨鴉所幸!鬆子後來又老是揀偏僻的路走,所以一路上很少碰到人。但話又說回來,要真到有人煙的地方我也沒錢吃飯啊。”

意暄奇怪地道:“那不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吃不上東西?你也挨得住?”

“我可以采野果子挖菜根吃啊。”他甚為自得。

真是服了他了,這樣也能不餓死。“你覺得外頭的人和事與清涼村有什麼不一樣嗎?”

“這個我實在說不好,隻覺得外麵比這裏熱鬧,而這裏的日子讓我覺得既幹淨又充實。”

意暄疑惑地眨眨眼,“幹淨?你為什麼說幹淨?”日子是可以說幹淨或者不幹淨的嗎?

他拍拍腦袋,苦笑著道:“我也不知道,總之這兩個字就自然而然地蹦出來了。”

難道他以前的生活非常肮髒?

若果真如此,忘記了倒也是件好事。

“你更喜歡這裏,對吧?”

“那是當然。”他沉迷地注視著一池清蓮——不知為什麼,荷花讓他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特別是那些蓮子……算了,不去想它。“再沒有比這裏更好的了,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四處遊蕩、渾噩度日,大家都喜歡互相幫忙,和睦相處就像一家人。銅板在這裏,完全沒有用……”

又一陣“吱吱”的叫聲打斷了他的娓娓敘述,銅板跑過來,悲憤地看向他。

過河拆橋!絕對的過河拆橋!想當初不是我偷了那幾個銅板去救你,你恐怕還被大胖子扣在店裏當長工呢,哪裏有機會閑閑地坐在這裏話說當時?現在你一逍遙快活,就說我沒用了,好沒良心呀你個死盛暑!

銅板向不明所以的主人哭訴完畢,又狠狠地朝正嘲弄怪叫的鬆子做個鬼臉。

“哼,別高興得太早,下次沒準就輪到不要你了!猴死鴉悲吧你!”

“是兔死狐悲啦。”茶杯躲在龜殼裏懶懶地說。

“哪來的兔哪來的狐?我愛說猴死鴉悲不成嗎?誰規定一定要說成你那樣?誰規定的,啊?”

“煩死了,你吃飽了撐的是不是?”土堆低狺一聲,不耐煩地走到荷塘另一邊去睡覺。

“它們——在吵架?”意暄難以置信。

“別理它們,成天鬧個不停。”盛暑笑著道,“對了,你既然很好奇外麵的事情,為什麼不走出去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