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記憶都是零碎的,爸爸懂事以後的記憶裏幾乎都是她了,奶奶比爺爺小將近十三歲,那個時候一家四口,爺爺在外工作掙錢,奶奶雖然不能去教書,但是也會一門手藝,就是做麵條,平時也能掙一點。
就這樣,重組之後的家庭很快就有了新生兒的降臨,小姑姑出生以後,是奶奶取得名字,因為生在夏天,所以就叫林夏。
一晃幾十年過去,爺爺的脊背彎了,奶奶的頭發白了,爸爸還有姑姑們也都長大成人了,都陸續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幸福。
爺爺是個老實人,對二娶的奶奶也是言聽計從,家裏的經濟一直由奶奶掌權。爺爺退休後,每天溜溜鳥,打打牌日子過得也算愜意。而姑姑們還有爸爸都也孝順,本以為這輩子就可以這麼過去了,但是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那麼硬朗了。
我高考那一年,他的身體終於還是垮了下來。
臨終前,他還是惦念前妻的囑托,總覺得雖然他早已經把爸爸當成自己的親兒子,可是這畢竟還是林德生,他的好兄弟的血脈。況且當年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就算有再多的抱怨和憤恨,此時此刻也該都消了吧。
他也不忍心讓兄弟的血脈一直流落在外,況且他也知道前妻留下來的那一份股權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數目了。
這半個世紀,林家產業越做越大,華北地區房地產業提起林家誰都會敬畏三分。雖然這隻有百分之十的份額,但是數目也是大得驚人。這是亡妻留給林鐸的東西,他隻想明明白白地交代清楚。
想清楚了這些,他讓林鐸給林氏集團的財務顧問一個名叫厲弘的人打了電話,透漏了一些信息。
很快,半輩子都沒見的兩兄弟,終於在臨死之前,見了一麵。
爺爺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並且把合同書交給了我爸,想讓他認祖歸宗,爺爺想這樣他也算沒有辜負前妻的一片心願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我爸爸那個倔脾氣,根本就不肯認,更因此對林家有一絲憤恨和抵觸。林老爺子原本白得一個大兒子挺開心,這麼多年經曆了大風大浪,幾十年前的事情他早都忘記了,可是這個大兒子卻刷臉不認賬,連叫一句“爸”都不肯,更別提跟他回華北去了。
剛剛相認的父子關起門來談了很久,最後暴脾氣吵了一架,可惜誰也說服不了誰。偏偏這個時候爺爺快不行了了,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當著奶奶和我爸的麵確定了遺囑,還沒等得及其他人趕到就過世了。
爺爺去世後,雙重的打擊讓爸爸幾乎崩潰,那段時間我看他眼睛一直都是紅紅的,麵容憔悴。當時隻是單純地以為他因為爺爺的去世而悲傷,沒想到裏麵還有這麼一出。
難怪爺爺一去世就鬧遺產這麼一出,鬧了半天,合著這遺產是我那個奶奶留給我爸一個人的!
細細一想,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自然就想明白了。
奶奶自爺爺去世後就對爸爸冷冷的,一定是知道他不是爺爺的親兒子所以覺得氣憤吧。
這點我能理解,那個年代的老人多少都有點傳統範兒。都希望生個兒子延續香火,奶奶隻生了小姑姑一個,後來爺爺年紀也大了,就想著有我爸就行了,老林家也還後繼有人,就沒有再較真。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奶奶就慫恿我媽再給我生個弟弟,不過我爸又不在意這些,覺得女兒和兒子都一樣,奶奶就沒有再強求。
可是當她得知,連這個兒子都是給別人養的!?那麼以她傳統的思想肯定是接受不了的。可是爺爺已經去世了,林家後繼無人,她隻怕是氣的都要嘔血了!
這一鑽牛角尖,老太太就把氣都撒在了爸爸的身上,這兒子雖然還姓林,可到底不是咱們林家的了!
這是家醜!可是爺爺沒了,她總不好滿世界地去宣揚,這股子憋屈就隻能自己咽著,偏偏還叫她知道爺爺留下的遺產裏,唯有留給爸爸的那一份數目驚人,她怎麼會甘心!
於是,她隻能用打罵裝瘋的辦法先不分家,先把財產攥在自己手裏,她料定隻要她還活著,爸爸和姑姑們就絕不會鬧著分家產;她守著這個秘密,誰也不能說,怨憤了整整七年!
而爸爸呢,我忍不住看他,看他此時臉上的表情。痛苦?釋然?還是解恨?
想來他答應奶奶的要求,也一定是明白奶奶為什麼會這麼做吧。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破,甚至甘願放棄它,成全老人的心願。
這一刻,我的內心隻剩下對爸爸的敬佩和心疼。這七年他和奶奶守著這個秘密,一個因為憤恨,一個因為愧疚,他們過得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