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把半截香煙狠狠地摁死在煙灰缸裏,瞪著兒子說。
“您管不管建房子的事情,那是您的自由,我給小彌談朋友,這是我的自由。”念軍說話的口氣依然很平靜。
“如果這一批經濟適用住房建不成,我看你將來住在什麼地方!”汪泉有點氣急敗壞地又提高了音調。
“這一批經濟適用住房建成建不成我都沒有準備去住,我給小彌商量好了,隻要我們結了婚,就在外邊租房子住。”
汪泉驚鄂地看看念軍,楞在了那裏,他突然間覺得兒子長大了,兒子要掙脫攥在老子手中的籠頭和韁繩,奔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他用哆嗦著的手又點燃了一支香煙。
念軍默默地看著汪泉,父親的頭上覆蓋著一層霜雪,蒼白的臉上原來合理分布的五官已經開始錯位,一對無數次與自己的屁股親密接觸的巴掌,已經是青筋畢露、多皺幹枯,他的軀體連同他奉行的有些精神,正在不可救藥地一同衰老。
念軍的心裏對父親突然有了幾分憐憫,但是,更多一些的是幸災樂禍,他像是戰場上打了勝仗的將軍,看了一眼讓自己多年來有愛有恨的對手,站起身來,昂著頭,驕傲地走進房間,讓汪泉一個人獨自坐在沙發上品嚐失敗的痛苦。
望著兒子的背影,汪泉有幾分悲哀、又有幾分欣慰地意識到,老年人和年輕人爭強,失敗的總是老年人,這不是因為年輕人強大,而是因為時間無情,時間是戰無不勝的。
坐在一邊一直沒有言語的老父親對汪泉說:“你也不用生氣,孩子大了,由他自己去吧,你和月英的事當年我沒有怎麼管,你們現在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嗎。我這一次來城裏住了不短的時間,總覺得念軍這孩子有主見、有誌氣,你們爺兒兩個天天仇人似的,誰也不服誰,這樣過日怎麼能行。人有長幼之分,理無大小之別,我看得出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怨你,總想老子壓兒子,這樣不行!我要是像你對待他一樣,天天在旁邊挑你的毛病,你心裏高興嗎?”
汪月英說:“咱爹講得對,孩子大了,他的事讓他自己拿主意,你也不要因為有了郝金山這層關係而難為情,大不了咱不再去籌建辦上班,一個月少拿那幾千塊錢的補助。”
汪泉覺得自己的工作直接與錢掛起鉤來,是被人貶低了,不高興地瞪了汪月英一眼說:“這不是拿不拿錢的問題,隻要大夥信得過我,不給錢我也照樣去幹。”
汪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又焚燒了幾支香煙,思前想後,還是給任複興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最近這一兩天要送老父親回家,就不去籌建辦上班了。他還婉轉地說,自己這次回老家的時間可能會長一些,請任局長與直政局的領導商量一下,安排其他的人將自己分管的事情先接管過去,以免影響以後的工作。任複興告訴汪泉,因為籌建辦最近的事情比較多,要安排住宅設計招標、監理招標和住宅建設招標,還要聘請律師修改完善與信實公司的協議和研究起草以後的合同,部領導同意籌建辦再適當充實一些人員,所以他暫時離開對工作不會有太大影響,讓他回去把老家的事情安排處理好以後再說。
這天晚上,汪泉思緒起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自己哄自己睡覺。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睡意,樓上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又開始演唱‘夜半歌聲’,互不相讓的嗓門驚醒了左鄰右舍的一簾幽夢,讓眾多的男人與女人、大人與小孩,與他們一起共享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