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路尋蹤(3)(1 / 3)

起於洪荒之時的中華文明,渡盡劫數走到明朝,早已不再如煌煌盛世那般拉風,而是在厚重與積澱中,借著文明所勾勒的規則,盡力保持行走的速率。間或出現一片“大好形勢”,不過是“老夫聊發少年狂”罷了。我們可以說這是一個好的時代,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壞的時代。說它好,是因為它結束了異族對漢民族的奴役,讓幾千年的中華文明精粹——立國之道尚禮義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社會生態乃“人際之事”的精微探尋——在這個朝代得到了最高程度的提煉與發揮,並以前所未至的疆域和“永樂大典”“鄭和下西洋”等盛事,實現了民族文化的再度輝煌。說它壞,是因為曾經德澤四海的龐大文明已經開始衰亡,“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優越感,已經開始受到西方文明的衝擊,而不再自信的古國卻關起大門,營造最後的自我安慰;民族文化的積弊在這個朝代的複雜製度中生成最牢固的狀態,也固化了社會矛盾和矛盾的解決方式,導致了漢族王朝又一次被異族所顛覆,它必然要承擔並不僅僅屬於它的曆史罵名。且不談那些阡陌風物、閭閻細事,單看政治生態中君臣間的頡頏和製衡、近侍與外朝間的齟齬和沆瀣、知識分子與國家政治間的糾結和隔膜——這些遺產依然流傳,至今在中土投射著陰影。可以說,讀懂明史,也就在很大程度上讀懂了中國。記得文革時期上海“筆杆子”的領導朱永嘉,在“文革”後獲罪,獄中隻讀《明史》,不事其他,出獄後撫膺長歎:人家家裏奪嫡,我們跟著湊什麼熱鬧——恍然大悟之慨歎,或源於對明史的通透吧?

總之,要想逾越學術研究與大眾偏好間的鴻溝,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多數的曆史學家對此並無興趣,他們借著自身知識所給予的優越感,兀自暢遊在曆史的海洋中。而那些被學術精英所邊緣化的曆史普及者們,卻踐行著這樣的使命,在學問與談資間,寫著屬於大眾的文章。

《明朝那些事兒》,就是這樣的討大眾歡心的精彩文章吧。

(寫於2008年4月)

天馬行空的狂想曲

——讀韓寒的《光榮日》

韓寒,作為“80後”的領軍人物,最早讓我們領略了他的思想的叛逆和黑色幽默的文風。從他的成名作到今天的《光榮日》,那裏可以看到許多東西——辛辣的諷刺、刻薄的嘲笑、似曾相識的黃段子和葷笑話,以及他們那代人年少時難以抹去的種種記憶。看《三重門》的時候,恰逢網絡小說風行,腦子裏曾經冒出過一個想法:韓寒如果來寫一本魔幻小說,不知道會寫成什麼樣子?現在終於等來了他的新作《光榮日》,就打著“韓寒第一部魔幻現實主義著作”的旗號。待看完全書,方知韓寒確實有兩刷子:沒有魔法,沒有異族,也能成就一本魔幻小說。

這是一個以“山區支教”為主要線索的故事:七個大學生畢業後下鄉支教,來到領頭老大的家鄉,介入了山區小縣城荒唐和沉悶交織的日常生活。他們迷路、遊蕩、胡鬧、瞎搞,肆無忌憚卻又茫無目的;他們挑戰生活習俗,拆解教學常規,收容無家可歸的小姐和惹事闖禍的老頭,甚至嫖娼宿妓、包養歌女、倒賣黃碟、製造炸藥……韓寒不愧是看著周星馳電影成長起來的一代,無厘頭的聯想天馬行空,把許多平時根本無法聯係到一塊的事,怪異離奇的故事,荒誕不經的情節,都被正兒八經地拉扯在一起,讓自己的敘事有了出人意料的新意。雖然這樣的結構經不起常識的推敲,但有了“魔幻”作旗號,任何的荒誕不經都可敘述得理所當然。有意思的是,韓寒也與國際接軌,模仿著外國劇集,披掛起“第N季”的外衣,這不僅有助於緩衝講好故事的壓力,還可以讓許多半殘不落的情節勾起粉絲們對下一部書的期待,無形中擴大了作品的影響力以及受關注的程度,不失為一種聰明。

《光榮日》的“第一季”並不複雜,像韓寒其他的書一樣,不長的篇幅半日便可讀完。不可否認,韓寒的文字表達方式是很多人喜歡的類型,與“憨豆電影”頗有相同之處:你不必動腦子,隻需要一口氣地看下去。但和憨豆的輕鬆愉快的搞笑不同,這種貌似隨意的流暢文筆和極強的幽默感,往往以諷刺為重心,諷刺的對象從主角的同學到政府機關的官僚應有盡有;常常玩一些文字遊戲,把拆字和諧音拿捏的非常到位,卻有著很鮮明的風格和明確的目標指向;再加上些針砭時弊的字眼,甚至在一些禁區的邊沿“打擦邊球”,再罵上幾句小市民們不怎麼待見的幾個職業,像說相聲一般抖著一個個包袱,這就迎合了許多人的口味。小說的開頭,便將鎮長與警察局局長的無能和不作為描寫得活靈活現,特別是鎮長在麻將桌上的那一句“好好,Fuck好,我就欠Fuck”,讓人甫一開卷就會心一笑。大學生們來到孔雀鎮後,米旗去買黃碟的一幕更是讓人印象深刻:賣碟的人告訴米旗自己有趙祥的《動物世界》,估計看到這裏的人都能明白,這是拐著彎兒地在揶揄某人以及他那鬧得沸沸揚揚的性醜聞。粗略統計了一下,在《光榮日》裏,被嘲笑諷刺得最多的,便是公務員和警察。什麼都想罵,什麼都能罵,什麼都敢罵,對一切虛偽和異化現象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洋溢著一種挑戰世俗、揭穿虛偽的快感。從這個意義上說,韓寒的風格不僅僅是一種語言修為,還帶有極強的文化反叛色彩和現實批判的內力,那種深入骨髓的叛逆精神和解構追求,從《三重門》開始,一脈相承,嬉笑怒罵、酣暢淋漓,往往能看得讀者大呼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