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哈哈大笑,滿口又黑又大的牙齒就像一塊塊生了鏽的小鐵片。
曹大帥的這番話,令楊度又是佩服又是詫異。佩服他看事情眼亮心明,說起話來一針見血;詫異他對已是過街老鼠的皇帝還這樣垂涎不已。這次是要求他辦事,隻能順著他。於是,楊度一本正經地說:“大帥,若是天命歸於曹氏的話,我願做荀彧、郭嘉。”
與許多不讀書的中國人一樣,曹錕關於三國時期、北宋時期的曆史比較熟悉,這方麵知識的得來靠的是《三國演義》《水滸傳》兩本書以及戲台上茶樓裏關於這兩本書的傳播。“天命歸於曹氏”這句話,他聽過不知多少回了,但過去從未將彼曹與此曹聯係起來。楊度這句話,猛地驚醒了他:今天的曹錕不就是當年的曹操嗎?仿佛真的天命將要歸於他似的,曹錕渾身的熱血一下子被激動起來,他指著餐桌招呼著:“晳子,請上坐!”
楊度趕忙說:“大帥在此,我豈能上坐。”
“今天專門請你,我和午貽,還有張秘書李秘書都是陪你的,你當然坐上席。”
說罷,不由分說地把楊度推到上席,自己挨著他坐下。
張、李兩秘書也拱手說:“久仰晳子先生高名,今日有幸同桌,榮耀榮耀!”
一道道的菜上來了,全是素的,沒有一碗葷菜,連酒都是清淡的水酒。
曹錕對楊度說:“午貽說你如今是真正的佛門居士,斷了葷腥,我們今天陪你一起吃素。”
楊度說:“大帥如此客氣,受之不起。”
喝了幾口酒後,曹錕說:“晳子,你這次為何事到保定來的?”
“這次是中華佛教總會請我來功陵寺調解的。”
中華佛教總會成立十來年了,但在座的,除夏壽田外都不知道中國還有這樣一個機構。佛門應是清淨無為的,這麼說來,和尚們也有糾紛,要上告總會請求調解?楊度這小子,轉眼間又成了佛界裏的欽差大臣?所有這些,都讓曹錕和他的秘書們很感興趣,皆放下筷子,聽他敘說。
楊度將他昨夜編好的故事說了出來:“功陵寺的住持鏡月法師,是一個在佛學界頗有聲望的高僧,他有個弟子叫水雲。二十年前,鏡月親自主持水雲的剃度,向他傳經授法。水雲人很聰明,也很能辦事,鏡月十分器重他,將他慢慢提拔上來,一直做到功陵寺的監院,位在鏡月之下,眾僧之上。沒有鏡月,就沒有水雲的今天,論理,水雲應該終生視鏡月為父才是。”
曹錕點頭說:“是應該這樣。為人處世,’義道‘二字是不能忘的。”
張、李二秘書也附和著。
“但水雲不是這樣一個人。”楊度繼續說,“在功陵寺裏,水雲對鏡月師父長師父短地叫得親熱,對鏡月吩咐的一切也恭敬從命。而一離開功陵寺,他就處處標榜自己,給十方叢林的印象是,功陵寺的興旺,完全是他這個做監院的功勞。”
“這個和尚不地道!”曹錕夾起一塊大筍片在口裏嚼著,同時發表評論。
“今年,佛界傳出消息,說是要改選總會長了,各大寺院裏的高僧們都動了心,躍躍欲試,就像俗世有力者想競選總統似的。”
楊度這個比喻,招來滿桌聽眾的笑聲。曹錕又發議論了:“他媽的,佛教界也和我們一個樣!”
“佛門等級森嚴,規矩極多,上指使下,下服從上,這些紀律決不能違反。”夏壽田有意加以闡發,“晳子這個比方打得最恰當。各大寺院的住持好比各省的督軍,監院、知客好比督軍下麵的師長、旅長,而總會長好比大總統。”
楊度向夏壽田報以會心一笑,讚賞他在關鍵時刻的配合,對於像曹錕這種沒有文墨的莽夫粗人,適當的時候是要略作點破,不然,說不定他真的把它當作佛門故事來看待了。
“水雲一心要當佛教總會的會長,他在上海、北京等地到處活動。一方麵拉攏北京法源寺、上海靜安寺、寧波天童寺幾個極有影響的寺院的監院、知客、維那,要他們起來反對本寺的住持,使得他們都選不上會長。另一方麵又四處說功陵寺的鏡月法師年老體弱,不能管事了,宜退居靜養。總之,水雲想盡一切辦法抬高自己,打擊別人,最終的目的是為了獲得佛教總會會長的寶座。佛教總會的各位理事於是請我來功陵寺實地考查一下,看看水雲究竟夠不夠做總會長的資格。因為當年籌建佛教總會時,是我代他們向載灃傳遞申請的,而第一任會長寄禪法師又是我的好友,故同意代他們來保定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