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悉 第十一章 三元橋的敘事
那天傍晚，我正在三元橋的宿舍裏寫小說，對岸的老戚和有根來找我。老戚在門口朝有根撇撇嘴說：有根請你幫個忙。”我把他們請進屋，心想，我能幫有根什麼忙呢？
老戚和有根是我在對岸打工時認識的。老戚在采石場開吊車，有根在采石場做搬運工。對有根，我一直很關注。在我認識的人中，沒有誰像有根經曆那麼多苦難，沒有誰像有根那樣背運。他父親走路時被突然倒下來的電線杆砸死，母親吃野蘑菇中毒而死，女兒因難產而死，老婆抱病而死，大兒子幫鄰居勸架被誤傷致死，孫女吃果凍噎死，他自己則患有13種慢性病。他的命運和餘華小說《活著》的主人公福貴驚人地相似。我一直想以他為原型寫一部表現小人物悲苦命運的小說，但一直沒有動筆。
我給他們倒好茶，在他們對麵坐下，對有根說：說吧，什麼事？”
有根臉紅了，說：“我家老二出事了，昨天下午，他本該跟窯裏的人一起下工的，他趴在磚坯上睡著了，醒來時聽見有人呼救，老二跑到山包上，發現呼救的人渾身是血，剛把那人扶起，公安來了，那人指著老二對公安說，是他殺的，就咽了氣，公安就把老二給抓了。你說倒黴不倒黴，我們家怎麼專碰這樣的事？我就剩這麼個兒子了，他要是真的坐了牢殺了頭，我們趙家不全完了？我想來想去還是來找你。我認識的人中，有身份的隻有你這個作家了，你幫我找找人，就說老二是冤枉的，把他給放出來。”
我連連搖手說：“這個忙我幫不了，一來這事本身複雜，要通過法律解決。二來這裏的公安我不熟悉。”見有根一臉的求情，我又說：“作家也是小人物。”
有根說：“前時我找瞎子算命，瞎子說我家老二今年有一關，老二闖過這一關，我們家的命就改了。”
我說：“不是我不幫忙，我真的幫不了。”
老戚說：“你就幫幫吧，他的命真是太苦了。”
我說：“一定要我幫忙我隻能幫你一個忙。”
他們眼睛立刻發了亮。
我說：“我可以在小說中改變你的命運。我寫一篇以你為主人公的小說，在小說中把你的命運改了，讓你進入主流社會。我寫小說的隻有這個能耐。”
老戚說：“這也好，有根好歹也輝煌一回。”
有根膽怯地說：“用我的真名？”
我說：“用你的真名，在邙州晚報給登出來。”
有根說：“不會抓我吧？”
我說：“不會，小說是可以虛構的。”
有根說：“也隻有這樣了，你就幫我寫個吧，好歹出個名。”
當天晚上，我就開始構思這篇小說。開始我是很興奮的，在小說中改變現實生活中人物的命運一定很有趣。但我很快發現，小人物即使在小說中也有他自己的命運，小說中的有根根本不聽我擺布，不論我怎麼構思，小說中的有根都無法改變他的命運，都以悲劇告終。後來我想，有錢能使鬼推磨，要讓有根改變命運，首先得讓他發財，發了財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首先想到的是賣血。讓有根去賣血，賣血發了財，他就可以拿這個錢去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為自己的構思而興奮。第二天早晨，我在廁所裏講給阿龍聽。阿龍在醫院上班，他說：“你這小說不可信，賣血怎麼能改變命運呢，賣血的人不是得乙肝就是得艾滋病，賣血的人都死得早，何況賣血是不可能發財的。”我說：“他可以做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