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悉 第十四章 驚悉
住在龍沙街的張三,在中秋節這天傍晚,發現自己的母親不知去向。他是去給母親送月餅時發現的。那扇古銅色的門緊鎖著,可窗戶是用報紙糊的。張三用手機天線將窗戶穿了個洞,小屋空無一人。張三又問鄰居王阿姨。王阿姨說:“好些天沒見她了,沒去你們那裏啊?”張三用手機給大哥張一、二哥張二、弟弟張四分別打電話,都說母親沒去他們家。張氏兄弟火速會集母親住處。他們撞開房門。小屋顯然經過不同尋常的整理,翻箱倒櫃,沒有發現留言條之類可以暗示或指引母親去向的線索。他們立即分頭尋找母親。母親是不可能走到哪裏去的。母親除了四個兒子,沒有親戚,也沒什麼朋友,何況她已七十高齡,腿部尚有殘疾。母親雖然一人獨居,但四個兒子跟她住在一個社區,要是按解放前老街去論,那就等於住在同一條街了。住得最近的張四離母親隻有一公裏,最遠的張三也隻有兩公裏。真的有什麼事她會跟兒子們說一聲的。這一陣子四個兒子都很忙。實際上他們一直都很忙。張一忙公司開業,張二忙裝修房子,張三忙兒子升學考試,張四忙打官司,忙得他們都將近一個月沒去看母親了。張氏兄弟找遍碼頭、車站、公園、醫院等母親可能去和不可能去的地方,沒有發現母親蹤影。龍沙街的張氏兄弟在中秋節這天晚上發現跟他們住在同一條街的母親失蹤了。他們立刻報警,並開始了更加盲目而艱辛的尋母行動。母親失蹤後的第21天,他們在離龍沙街僅3公裏的龍沙醫院驚悉,早在37天前(中秋節前15天),他們的母親就在龍沙醫院病逝,並且火化了。
回過頭來看母親的失蹤和死亡,能夠推測和確認的事情經過是:9月12日(幫助回憶的向梅醫生說,這個日期是準確的,那天是她的結婚紀念日)傍晚,母親胃有些不舒服。母親腿不靈便,所以隻能坐三輪車去龍沙醫院。從母親住處到龍沙醫院有三條路,母親走其中任何一條路,都必須經過張一、張二或張四家。沒有誰看到母親從門前經過。
急診室的向梅醫生一開始對母親的病情就很警惕。她問母親,你的兒女呢?令張氏兄弟和所有參與回憶者費解的是,從一開始母親就隱瞞她的真實身份。母親對向梅說,我沒有子女,也沒有任何親戚,我從北方來,路過龍沙鎮的。母親是北方人,可她50年前就嫁到南方來了。向梅說:“她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人不可能懷疑她的話。”向梅回憶時把這句話重複了幾遍。母親下樓去做CT的時候,向梅給CT室打了電話,說報告不好就不要給老太看。但是寫有晚期癌症明確診斷的CT報告還是由母親親手交給向梅的。向梅立刻安排母親住院。母親以假冒的姓名、年齡、住址在龍沙醫院第七病區十一床住了下來。住院部的趙阿姨曾細心地跟母親要身份證。母親說,水淹過來,命都保不住了,錢都不要了,還要什麼身份證。提起十一床,第七病區的醫生護士都有些激動。“堅強,幽默,平靜。”所有的醫生護士都這樣評價母親。母親在第七病區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後14天。母親用純正的北方口音編造的北方發大水的故事,醫生護士們至今記憶猶新。母親驚人的平靜、對死亡的坦然、對疼痛的抵抗以及對醫療費、護理費、火化費、隨身物品處理等滴水不漏的周到安排使得這裏的醫生護士根本不可能想到,這個幽默、平靜的老太,就住在龍沙鎮,在龍沙街還住著她的4個兒子、4個兒媳婦和4個孫子。9月16日下午(住院第二天)母親回了一趟家,這個日期也是可以確認的。那天下午鄰居王阿姨的兒媳婦趙慧蘭看到了母親,還跟母親拉了幾句家常。趙慧蘭說,日期不會錯,那天我來月經,我的月經從來都很準的。9月26日傍晚,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母親顯然要跟幫她吸痰的護士說什麼,護士最終沒能聽清母親發出的聲音。
負責填寫死亡記錄的吳醫生在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後,看了一眼帶日曆的手表:1999年9月26日下午6點。兩位給母親注射過杜冷丁的護士把母親推到了太平間。火化需要死亡證明。派出所的同誌費盡周折,終於打通了母親假冒住址的當地派出所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同誌說,我現在是在屋頂上跟你說話,人都跑光了,村莊都沒有了,怎麼去查戶口呢?母親的遺體是由醫院帶拖箱的三輪車拉到火葬場去的。問到骨灰、骨灰盒,火葬場的同誌說,丟了,那是我們工作失誤。可你們當時為什麼不派人在火化爐出灰口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