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悉 第三十七章 精神分裂症
1998年7月18日,我的朋友張三去嘉和醫院看病。開始他以為遇上了好醫生,因為在他陳述病情時,那個姓王的主任手托下巴十分專注地聽他訴說。這和張三此前遇到的醫生可不一樣。那些醫生根本不讓張三說話,所以張三的病一直沒有確診,更不可能治愈。因為第一次有人如此認真聽自己訴說痛苦,張三抓住這個機會痛快淋漓地說了一番。
誰知王主任聽完張三的陳述,突然抬頭對張三的妻子趙芳說:“他還有哪些不正常的地方?”
張三對王主任突然撇開他跟他妻子說話感到吃驚。趙芳顯然沒有聽懂王主任的話,十分窘迫地望著王主任。
王主任做了個手勢說:“我是說,他還有哪些不同於我們正常人的地方?”
趙芳想了一下說:“他冬天遊泳。”
趙芳說完後望著王主任,王主任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趙芳說:“他不肯要孩子。他天天半夜三更爬起來寫文章,寫完後不拿去發表,卻把它們燒掉。他隻穿一種顏色的衣服。他說他隻活到0歲,如果到70歲還不死他就自殺。他笑就意味著他痛苦,他哭就意味著他高興。”
張三覺得妻子越說越離譜了,他說:“你把家裏的話拿到這裏來說幹什麼,真是女人之見。”
王主任顯然對趙芳的話來了興趣,在病曆上寫了幾行字,示意趙芳繼續說。
趙芳想了一下說:“他想辭職。他說他不要養老保險,要自由。他說婚姻是一座墳墓。他母親死了他不哭。他還說將來他死後在他的墓穴裏裝一盞電燈,他不喜歡黑暗。”
張三十分驚訝地望著王主任和趙芳,但是他們根本不理他。
王主任沉思片刻,合上病曆本對趙芳說:“他患的是一種精神病,是精神分裂症,要隔離治療。”
張三大驚,站起來說:“什麼?精神分裂症?你弄錯了吧?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精神這麼正常,怎麼會有精神病?”
王主任拉下臉說:“你的精神有沒有問題不是由你自己說的,那得看我們醫生怎麼看。我說你是精神病你就是精神病。世界上沒有一個精神病人承認自己有精神病的。”
張三說:“太荒唐了,太可怕了,他居然把一個好好的人說成精神病。”張三對趙芳說,“我們走,別聽他的。”趙芳說:“你還是聽王主任的吧。”張三正準備逃跑,從後門進來兩個身材高大的人把他架到了精神病房。
張三在病房向我講述他入院前這段經曆時,我很吃驚一個精神病人竟能如此清醒地講述自己的經曆,他甚至能用文學語言描述當時的細節。據張三說,精神病院裏像他這樣正常的不止他一個人。張三說:我進來後才發現幾乎所有精神病人都很清醒,都沒有精神病。不是我們有精神病,是別人認為我們有精神病,我們才有了精神病。他們和我一樣被別人誤會了。如果是普通人誤會倒不要緊,但這回誤會我的是一個醫生,一個專家,我就成了精神病。他有這樣的權力。我給許多部門寫過信,我給法院寫了起訴書,但他們說我的病是經過專家鑒定的,他們隻相信專家的話,不相信我的話。我要他們讓我出院,他們說隻有那個專家同意我出院我才能出院。我顯然把那個狗日的主任給得罪了,他每次來查房,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對他手下的醫生說,我是個頑固的病人。”
我問他是否適應精神病院的生活。
張三說:“簡直是非人的生活,明知自己沒有精神病,卻過著精神病人的生活,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每天還要吃那麼多藥。你不吃,他們就灌,就用電棒。我知道我要是承認自己有精神病,就會早日出院。但我要是承認自己有精神病,就證明了那家夥的診斷是對的,將來永遠說不清。”說到此處張三流了淚。在我的朋友中,張三算是個堅強的人,他流淚,足見他心裏是有委屈的。
有一次我在醫院門口遇到趙芳。趙芳看上去瘦多了。她說:“他老是懷疑人家醫生。人家醫生說你有精神病你就是精神病。我隻知道他不同於常人,不知道這就是精神病。既然有病,就應該配合治療。”我問她經濟上有什麼困難。趙芳說:“這次經濟上倒好,以前他就是得了感冒,他的頭兒都不給他報銷。但這次聽說他得了這個病,一下子用轉賬支票轉了五萬到醫院,夠他住三五年的費用了。”
上周我去醫院看張三的時候,張三神情呆滯,說話語無倫次,顯然不像一個正常人了。我心裏有點難受。我問醫生,上次我來看他還很清醒,這次怎麼這樣了。醫生說,這就是典型的間歇性精神分裂症。